第八章  对话

“你想从哪里开始？”方源问我，语气有点阴沉。

我把U盘插进电脑，点开文件夹，仔细地看着方源收集的几份资料。

“你为了这东西特地来浙江？”我问，“你要是跑过来骂我的，倒是在我的预想中。”

“骂你做什么？你又没做错事情。”

我不置可否，继续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和文字。

过了几分钟，方源叹了口气：“你就是不听话而已。”

我转头看着他，他居然还把小妙带来了，此时此刻正在用饼干逗猫，我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又对着电脑看起了资料。

“有话就说，憋在心里也不怕把自己憋坏了。”顿了一会，“白乐是不是眼瞎，他妈的怎么就非得选你。”

“你真想知道？”我饶有趣味地答，讲实在的，我也觉得白乐眼瞎。

“说来听听，我看看你有什么优点入了他的眼，回头全给你消灭了。”

“因为我撕了你的暑假作业。”

方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倒在沙发上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没想到他真的眼瞎，哈哈哈哈。”

我耸耸肩。我会撕方源的暑假作业，完全是因为六年级的小方压根儿不想做作业。但如果方源自己去销毁作业，很容易就会被方老怀疑。于是从小就蔫儿坏的源哥就跟我说，他去陪方老练字，转移爷爷的注意力，而我趁这个时候偷偷把暑假作业藏起来。

“所以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在树林里撕作业？哈哈哈哈。”方源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小妙一脸嫌弃的远离了他。

“废话，哪有地方藏你那作业啊？我想了想还是撕掉比较靠谱啊，毕竟保姆倒垃圾的时候也不会特地去翻里面。”我有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方源居然纠结在这里。

“讲正事，讲正事。”方源收住了笑。

到现在，今天晚上这场对话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了。

我和方源此刻身处市内的一家高级酒店里。三个小时前我收到微信，方源给我发了一个定位。时间是10:30。

方老的休息时间是10点，半个小时后差不多进入睡眠。他卡的很准。我出了门，山道上就停着辆黄色的出租车，一路把我带到这里。

我对方源的感觉，是一种无条件，百分百的信任。他既然安排好了一切，那么我只需要照做即可。

“资料我看完了。”我顺着他的话。

“准备从哪里开始？”

“这个吧。”我把电脑递给方源。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论坛。这个叫做“科学为家”的论坛，最近有一篇帖子占据了热门。

发帖人是某大学的一位老师，这位老师的儿子在参加春大举办的化学竞赛时，卷子上一道演算题，被二改了，使得本来的分数降了三分，他的儿子也因此失去了进入国决的机会。

方源很快浏览完帖子的全部内容，他微微皱了皱眉。

我问：“怎么？”

“这件事热度不够，证据少，案件也不好定性；不过好在漏洞很多。”方源没有直接否定我的想法，“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去选一个本省的案子，春大......地理上跨越了大半个中国呢。”

“春大，是我父亲曾经待过的地方。”我没有隐瞒，其实就算我有心不告诉，方源过后也能想到。

方源点点头，示意我往下说。

“首先，试卷在密封之后进行批阅，二改本来就是禁止的行为。春大现在咬紧，是因为发现了答案不正确才进行的二次批改，学生家长不依不饶，这两天已经在联系北京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和南方报社的记者了。”

方源接着说：“很难会有律师去接这个案子。记者嘛，想出名的毛头小子估计是很乐意去花点笔墨，但到了主编那里，又是另外的一层意思了。”

“重点不在这里。”我说，“春大这次举办的竞赛，入选的孩子有800多人，只经过一轮笔试，且成绩直接和国决挂钩。这800个孩子里，能有国家级水准的最多不超过50人。并且二改的事情被曝光后，春大化学系的某位女教授直接在公共平台发声，态度恶劣，说绝对不会让不合格的孩子进入春大。”

方源在我说话的同时，又重新看了一遍帖子。他问：“这次的竞赛，也和招生有关系？”

“对，而且国家确实是批了钱的。”

“教育、行政、公款。”方源点出几个关键词。

“还有那位嚣张的春大女教授。”我补充。

方源沉默了，他盯着屏幕把几页的帖子审阅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全部截图打印出来。

“我把资料带回去，再仔细分析一下。我们保持联系。”他起身收拾包，“等下车会把你送回莫干山。”

我点点头，把电脑关机，装进包里。

“关于进入大家视线这件事，我会再找机会和爷爷商量的。”方源依然没放弃阻止我，“其实就现在这样也不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就算不踏入圈子，只要爷爷那边稍微施加压力，也足以让白乐放弃用你挟制我的计划。”

在这个问题上，我显然没有方源的乐观。

白乐的父亲现在是一市书记，很显然白乐也有进入体制的打算；反观方家，方爷爷之后，方源的父亲选择钻研学术，娶了没什么背景的方源的母亲。而方源，在我看来他还是非常满意自己小老板的身份的，也从没感觉方老有意培养方源当接班人。

白乐想要站稳，就缺不了强有力的支持。这样看来，孟瑶对我说的那些话，三分真七分假，目的只是为了让我搅进这趟浑水。

而我，如果不想被白乐牵着鼻子走，就必须要和他站在同等的平台上。

“真的吗？你就这么有把握？”我看着方源，后者回我以相同的目光，最终也没出声。

我知道，他妥协了。

“白乐希望我出现在一个月后白老的寿宴上，他会安排让我进入大家的视线。爷爷的意思是，赶在春茶第二采的时候设宴，他会当众宣布......”我有点说不出口。

方源挑眉：“宣布你和我订婚？”

我默认，想必方老已经通知过方源了。

方源问：“你的想法呢？”

“和你订婚，比从其他途径进来，确实是名正言顺许多。爷爷的考虑，是对的，也是爷爷主动和我提出来的。”

方源又问了一遍：“那你的想法呢？”

“化学竞赛最后的选拔这个月21号就开始了，我还有两个礼拜的时间。既然要进来，我就一定要自己进来。”

方源锲而不舍：“所以你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方源，我不会就这么嫁给你的。”我很认真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方源似笑非笑：“嗯，我也不会就这么娶你的。”

“那不就得了。”方源今天晚上确实无聊过头了，总在纠结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还走不走？大晚上的开车过来你也不怕出事。”

“今天中午爷爷打电话给我，问我对你是什么想法。”方源似乎还有继续聊下去的意味。

“停！”我直接打断他，“我着急回去，你开车小心。”

然后我便开了门，大步走出去。我听见背后的方源轻轻笑了一声，跟着我出了门。

“干嘛不听？你不想知道？”方源没完没了了。

我按下电梯，回了句不想。怕方源再啰嗦，就加了一句：“我嗓子疼，不想说话。”

然而我没料到的是，电梯下到大厅里，白乐正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这绝对不会是巧合。

我和方源对视一眼，决定直接无视白乐。然而对方显然没有和我们达成默契，迎着我们满脸堆笑地走过来。

“这么巧啊。”毫无惊喜的开场白。

方源扯了扯嘴角：“巧你妈个头，你是傻逼吗？”

白乐被呛得一时语塞，方源拉着我就往门外走：“上我车，我送你回去。”

往郊区开的路上，月光很亮，风声很静。方源沉默地开着车，衬衫袖子随意卷起来，手上......方源手上什么时候多了串白菩提？

“咳......”我请了清嗓子，“那什么，手串不错啊。”

“夫子庙淘的，20一串，我买了俩，回头给你一个。”方源一本正经在那胡说八道。

既然他不想说，我也就不再问。想起今晚的事，白乐的出现，是不是证明，莫干山那边早就知道，方源已经到了浙江。

“源哥，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可是，我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方源很快解答了我的疑惑：“白乐在耍心眼。你自己也说了，进入圈子的渠道那么多，对我们有好处的，恰恰对白乐不利。就算等不到一个月后白老的寿宴，能让我们订婚也不赖。明白了？”

“明白了。”

圈外人进入圈内，大部分都是由圈内人引进的，这种方法很温和，而且无害。因为你在进入的过程中，就已经默默地选择了占位。而像我一样，偏要自己闯进圈子里的人，不仅容易树敌，而且会被当成是潜在的威胁。

“我没有野心。”我小心措辞，“我只是想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第一步。”

方源一个急刹，将车停在路边。转过头来等着我，脸上有微微的愠气。

“白乐是傻逼你也是傻逼？我要是不相信你，早就直接跟爷爷说同意订婚的计划了，谁他妈还开四五个小时的车跑过来关心你的心情啊？”方源是真的生气了，“老子玫瑰花都送了，你居然还怀疑我的真心。”

“你不是说买花篮送的吗？”

方源一脚踩下油门，我的头狠狠地撞在靠背上。

方源留在了莫干山，既然已经被撞破，就没有再开回南京的必要了，况且孙子看爷爷，本来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第二天方老只是简单问了一嘴，方源用太晚到怕打扰老人家休息就没去打招呼的借口搪塞过去，之后便也不再多说。

反倒是白乐。听说他在酒店被方源呲了一顿之后，当晚乘红眼航班飞帝都了。

几天之后，方源的圈子里，就传出他和我在酒店的照片，加上我今年春天一直住在莫干山，订婚的消息不胫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