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赶紧下地趿拉鞋,刚推开门,几个人已经到了面前。
侧身让进屋,关好门。
当中一人摘下厚厚的白棉布口罩,撕心裂肺的咳了半天。
老陈递上一杯温水:“广生叔,别着急,喝点水,喘口气儿。”
来人是老村长从小的光屁股娃娃郭广生,年轻时相中了另一个县的姑娘,姑娘家就一个女儿,老郭家有四个儿子,也就由着他入赘去了。
老了老了,得了个气管炎的毛病,一到冬天就咳个不停。
此番出行,想来是费了很大的力气,身边跟着四个年轻人,一个是他儿子,三个是他侄儿。
等着郭广生终于把气儿喘匀了,他也没说话。用自己的食指蘸了酒在老陈的桌子上点了一个点,又点了一个点,再点一个点,再点一个点,然后看着老村长。
老村长的两个眉头往一块儿对,挤着眉间的肉。看了看郭广生带来的几个后生,咬咬牙说:“不知道的,都散了吧。”
老郭家的三个侄子都出去了,郭广生又看了看老陈。
“他知道。”
“啥?”
“我告诉他的,要遭天谴也是我遭。你家三胖子咋知道的,你说漏嘴啦?”老村长一边说一边看着郭广生。
“我,看见了。”
这下,轮到老村长吃惊了。
山上小雪的火塘里,红薯的甜香不断的飘出,弥漫了整个房间。北方的孩子都有这样的体会,放了学还没到烤红薯摊,远远的香味儿就飘过来了,那种诱惑抑制不了。其实红薯吃到口里还真没有闻着那么诱人。
今天这种香味儿也让少年受到了蛊惑,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不时转过头去看那神奇的火塘。
小雪奉茶时,他迟了两秒才转头来接。
憨憨的样子惹得小雪笑出了声。小雪起身到厨房,拿了一大两小三只柴烧的浅碟,犹豫了一下,又拿了四根银制的筷子。
回到桌前,取了大的浅碟,到火塘边用竹夹子夹出两个烧好的红薯。
回到方桌前,小心的去剥红薯的皮。
她感受到了少年灼灼的目光,抬头再对他一笑。低头时,发现两只红薯已经剥好了。
再看对面的人,一脸的得意与讨好。
这一次,小雪笑开了,一边笑一边拿起一副银制的筷子,将其中一只大一点儿的红薯放到浅碟中,用托盘递了过去,又叮嘱道:“小心,会烫。”
少年于是又看小雪,见她用银制的筷子,将红薯剖开,夹一点送到嘴边慢慢地吹,也一样学着。
小雪看他吹了两下就迫不及待的送到嘴里,一定被烫到了。可他又不好意思呵气,一动不动的坐着。小雪想笑,却忍住了。
“我小时候,妈妈给我买红薯,我一定要自己拿着,被烫到了,就这样……”一边说,一边拿起杯子在两只手里倒来倒去,还不停地用嘴呵气。
少年笑了。
然后慢慢的吹红薯,入口前还用舌头试一试。
小雪想:“是个馋孩子呢,一定是因为新奇,想必没有吃过红薯也没有喝过茶。嗯,一定是的。”
山下老陈的家里,郭广生的儿子坐在炕沿上,郭广生也上了炕,拥着一床被子靠墙坐着。
“你们说,咋整?”郭广生问,他说话发着嘶嘶的声音,一句话也能说得气喘嘘嘘。
老村长看看老陈:“得想个法子。看来啊,就是这些人,惊动了咱们的山。要不,这50来年都啥事儿没有,咋突然就出了麻三儿这么个事儿呢,那是个警告啊……”
老村长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急急的补了一句:“那小雪,会不会……”
郭广生父子不知道小雪的事儿,郭广生说话费劲,只用眼神看着老村长。
“你不认识,一个非要在山上过冬的倔丫头。”
“我看没啥事儿。”老陈慢条斯理的说:“你想啊,小雪姑娘是外地人,她跟这事儿,应该是没什么瓜葛的。这么多年了,既然不害村人,自然也不能害她。”
“倒是那么个理,可是你说这麻三儿应该也不知道这事儿吧?”老村长问。
“我也寻思了很久,为什么是麻三儿呢?这家伙偷鸡摸狗也不能少了听人家墙根儿吧?没准儿就是什么地方触犯了。”
“那咋整呢?”村长又问老陈,郭家父子也看着老陈。
“哎呀!你说咋整?我在这儿也生活了20来年了,这山,也是我的衣食父母,你们,也是我的父老乡亲。这事儿我知道了,我也不能看着不管。但是你们说咋管呢?我这小警察的权利,也不能封山不让人家上去呀。再说了,人又没盗猎盗伐,那人家愿意进山玩儿,你管不着人家呀。充其量只能说规劝说山里危险。可是这些人能听咱们的吗?再说了这些人是谁呀?这些人在哪儿啊?咱都不知道哇。”
“爹,叔,我看咱们是得先知道这些人在哪儿?这些人到底要干啥?”一直没说话的老郭家儿子开口道。
老村长低头没言语,夹了颗花生米,又夹了块猪头肉,嚼了几口,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我看这么着吧,当年咱们上山的这些老伙计就是摊上事了。如今还喘口气儿的家里孩子也都大了,找那明白事理的,得是小子啊,家里没小子的,就别跟他说这事儿了。咱们这些个人,把这事儿扛起来,加上我和老陈。不为别的,咱都是亲眼见着的,真惹怒了这山,有多大能耐都白扯。”
“咳咳,我看行。另外,咱得到其他沟子也瞅瞅,瞧这意思啊,不一定就这一条线。咱们消停过了50年。那头儿没准儿悄不应的准备了50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郭广生年轻的时候心眼儿就比旁人多,看来这气管儿炎还没影响到脑袋。
老村长点点头:“召集人的事儿,我先来。我平常没事儿也爱串个门啥的,商量好了,也得几天,那咱就定五天之后吧,还是这个点,还是这个院,你们看行不行?”
“行!”郭氏父子没犹豫。
“你们说行,我也没啥意见。就是注意一点,咱这事不能惊动了官方,你们也知道,咱党信的是唯物主义,这在他们眼里那就是封建迷信,我这身警服我倒不在乎,可是给上头知道了,有的是法子治咱们,到时候就护不了这山和父老乡亲了。我考虑还有一点,既然你们都亲眼见着了,那如果这次进山的还是人,是两个还是两百个能有啥区别?左右不过是个送死。他们自个知不知道自个儿在干啥,心里都未必有数,拦下他们也算积德行善吧。”
送走了郭氏父子,老村长和老陈继续慢慢儿拉。
“你真觉得,小雪没事儿?”
“不是。”
“那你个瘪犊子,你还跟我藏着掖着?”
“没有,这,这疑罪从无,你知道不?没证明的事儿不能瞎说。再说我也就是想到那儿了,连推测都算不上。”
“行了,别墨迹了,你说,你想到啥了?”
“我呀,是想起两年前那个案子了。我这几天在局里又翻了翻以前的档案,那赵祈镇可不是一般人呐。你不知道世界警察射击比赛吧?那是枪王啊,连续好几届的枪王啊。你知道杀他那个人不?就是一个信用社的保安,你说他能受过啥训练?他能一枪打中赵祈镇?还有,我抓他回来的时候,他在车上吓得那个熊样,裤子都尿了。我就想,赵祈镇是他杀的吗?”
“你的意思是,赵祈镇跟那些人……”
“叔,这事儿有几个可能,我慢慢跟你说。一种可能,赵祈镇也跟50年前的两个人差不多,跟现在来的那些人是一伙儿的。所以,他一身本事才能中枪。第二种可能,他跟那些人啥关系没有,他就是执行公务到这山上来追捕逃犯来了,可是在山上动枪,当时他有鸣枪示警。那可能就犯了忌讳了,这里还得说呀,为啥打猎的人没啥事儿呢?猎枪和警察用的枪不是一回事儿,杀伤力不一样。咱老百姓都知道,那啥能不知道吗?”
老陈停了一下,也吃了一块猪头肉,又抿了一小口酒。
“说,你赶紧接着说。”
“我这都是瞎想。”
“不是,你说的有点儿意思。”
“这第三种可能啊,比较没谱。就是他们在这山上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