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你开叨位去?

2024年冬月,我终于来到了白濑乡的寨坂,一场跨越三年之久的约定在明晃晃的午后实现了,或许是过于激动,以至于脚踏上那片土地的时候,竟然趔趄起来。

十一二年前因为工作原因,安溪的二十四个乡镇我都粗略到访过,对于白濑整个乡镇的印象是地形狭长,人们沿溪谷而居,分散而清寂。这次如果不是牵连老师的邀约和带领,短时间里或许与寨坂不会遇见,也不会对这个有着世外桃源般名字和神秘容颜的村庄有今日的见闻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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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口,漳泉肖铁路(原名天湖山支线)铁轨穿过圆潭仔的山丘隧道,蛇形贯穿整个村庄,临村建有火车停靠站长基站,以往绿皮火车就这样热热闹闹地开进寨坂,得意洋洋地穿梭过圆潭仔岭、铁屑莽岭、东树坂岭,沿途走马观花般地掠过畲族魅力之地、下林周书房、桥亭,而后意犹未尽地延伸至内堀,在长基站稍作逗留,再分叉朝着剑斗、感德和永春坑仔口方向驶去。

牵连老师介绍,由于受白濑水利枢纽工程建设及后期的淹没范围影响,途经寨坂村的原铁路线路不得已改线,临村中的火车站自此变成“旧”站,新的火车站就建在寨坂村北山脚下的下坂角落。冬日午后的阳光白亮、慵懒,正在施工中的新火车站正进行水泥路的浇灌,石子与水泥搅拌发出的浑浊闷响,在山间呼嗡呼嗡地回荡。周遭一片赤白之色,但不难想象,不日之后建成的具备现代化样式的火车站将是多么的壮观,必将是这片土地的地标性建筑。

或许是我的迟来,错过了旧火车站的昔日容颜,但站在白濑水库的坝头往东望去,依然可以看到寨坂的全貌,也可以瞧见那个年代久远的旧火车站,在远远的对面孤独伫立。它曾经给一个村庄带来生气,给这片土地的村民留下了美好、恬静的回忆。

寨坂的友人许才丁说,那长长的火车轨道是他学生时代情感的寄托。幼时天蒙亮,他就穿过火车隧道,翻越山丘走路去上学,即便是清晨的火车从身边轰隆隆地驶过,也如同呼吸一样平常,就像是学伴一早的招呼。傍晚,在霞光满天的暮色里,他又穿过贯穿村庄的铁轨归家。隧道里,夏季的凉爽和冬日的和暖,那气息跟大地母亲的怀抱,令人平静而有安全感,这是他小学到初中求学生涯里最美的回忆,也是足以治愈一生的回望。

火车的到来,也给村庄带来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那“哐当哐当”的压轨声,以及“呼啊呼啊”的鸣笛声,是村人陶醉其中的乐章。南来北往的旅人,不管旅途远近,在火车驶入绿水青山的茶乡,都不禁精神一振。火车停靠在长基站的时候,在外漂泊打拼的归人卸下旅途的疲惫,奔向自己的家园;怀揣梦想与希望的村人,则踏上承接山海的征程。火车站成为一个交接点,归来与出发,迎接和送往,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就这样生生不息地演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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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梭在寨坂的火车,就像历史长河里的扁舟,承载着先辈们从中原历经千帆、披荆斩棘,才在此处落脚,开荒拓土、繁衍生息,才有了如今的社安民宁。火车,从人类发展的历史中驶来,它又将开叨位去?

此次同行的有我一位好友王玉玲,从临镇感德嫁到寨坂已十年有余,然而,她对寨坂的了解,仅仅局限于婆家家族群里。寨坂的地理布局、左邻右舍的人际关系,在她心中都是空白。走在路上,乡里乡亲也未必知晓她是谁家儿媳。其实,王玉玲一家已经定居县城,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能集中回家住上三四天,而后又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开始新一年的离家之旅。如此,也就不难理解她为何对寨坂的印象是空白的原因了。

朋友黄荣辉已是花甲之年,回忆起小时候的画面,每一帧都清晰如昨:空气是那么的清新,溪水清澈见底,鱼虾随手可抓,甚至时常来叼小鸡的老鹰搏击长空的叫声,还在耳边回响。情到深处,他不由自主模仿起了林中黄鹂的叫声,眼里闪烁着泪花。他退休已多年,这几年里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两位朋友,并非对家乡的热爱不够深沉。其实早在两代人之前,白濑这片土地就已被纳入大水库建设工程的规划之内,只是具体的范围尚未确定,许多人面临着背井离乡的困境。有人在这种不确定的日子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也有的人乘着寨坂的火车早早地在外成家立业。留守家乡的人,不敢好好装扮家园,生怕不出几年就成为水库大坝的基石。

年轻人对乡土避而不谈,功成名就的人选择远离故土,故乡永远只停留在童年的点点回忆里。这不仅是寨坂的现状,也是其他乡镇、其他村庄的普遍状况。

牵连老师却是一个例外,“回家”是他生活中的关键词。

此次跟随牵连老师回了一趟家,周母在屋后的菜园子里侍弄时蔬,周父到田间地头散步后,在桥亭歇脚,顺道给桥亭里供奉的诸佛上一炷清香。父母同周老师的对话,就像是对下班到家的儿子的日常唠嗑一样,尽管每次归家,他都要驱车四五十公里。

这片土地哺育了他,大地好似他的父母,熟知他的所有脾性,能听懂他每一句话,甚至能理解那些陌生人听不懂他的呢喃。老师就是这片大地朴实的儿子,在与家乡大自然的沟通里,去诉说自己的情怀,在日常接触中,去摸熟土地的性格,然后去承她的欢,做到自己的心安。

牵连老师的写作,总是关乎他生命中的寨坂,寨坂构成他写作的气味与空气。故乡是他灵魂深处气息的来源,那里的人、那里的事、那里的乡土气息,让他魂牵梦绕。他的经验来自于那里,他的性格也来自于那里,他的血液中流淌着那里的基因。而此次的《记住寨坂》,就是他凭一己之力要促成的大事儿。他深知文字的力量和意义,他要把家乡的一切用文学的形式记录下来,这既是历史的回望,也是对未来的延伸。虽然这项工作困难重重,支持的声音也不多,跨越时间又很长久,但是他有着西西弗斯推石上山的决心和勇气,一直在努力促成、坚持与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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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不是一味地固守,而是传承,就像铁轨一样,不断延伸,却始终相连。如今,新的火车道在圆潭仔改道,跨过西溪,在下坂角落大展宏图,然后再汇入旧的剑斗、永春路线而去。但寨坂村中的那段旧铁路也不会在记忆中消逝,那呼啦啦的轰鸣声,会一直回荡在耳畔。

大多数中国人安土重迁,在白濑水库建设过程中,许许多多户人家不得已离开祖辈父辈代代坚守的土地。亦有一部分人想要改变,在日新月异的时代变迁中,在潮流的裹挟下,与祖辈父辈生存的家乡渐行渐远。其实,不管是什么原因,谁都无法也不该去脱离、淡化家乡,那里是所有人的根基所在,它让我们明白自己从何而来的底气,也赋予我们因何而往的勇气。就像那火车,它呼隆隆地来,呼隆隆地走,它似乎在告诉寨坂的所有子民们,他们从中原而来,开荒拓地,在此繁衍生息。旧站停用,新站待启,预示着时代的更迭,寨坂将迎来新的、质的飞跃,朝着更具现代特色的方向发展,这也是火车开叨位去的回答。

在社会的急速变迁中,当“乡”不再是衣锦荣归的去处,往昔的烟火日常被尘封进记忆的角落,成为人们心中一抹遥远的怅惘。但寨坂,这片承载着无数故事与情感的土地,不该被岁月遗忘。要记住寨坂,就需要有牵连老师这样的寨坂人。书写寨坂,方可记住寨坂。一人独行,如微光闪烁,固然孤独;众人同行,便如星河璀璨,才会热闹。

作为一名外乡人,我由衷地希望,更多的寨坂人能加入《记住寨坂》的行列,拿起笔,或用影像,或借回忆,让家乡的故事在时光里延续,让乡愁有处可依,让未来的人们,依然能循着先辈的足迹,触摸到这片土地曾经的温度与灵魂。在岁月的漫长轨道上,我们一同接力,让寨坂的记忆永不褪色,让这份对故土的深情,绵延不绝,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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