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李敖这个名字还是在韩寒的文章里。
写杂文集时候的韩寒和看杂文集时候的我都不过初高中学生,头发短见识也短。韩寒在文章里心不在焉说了一句:李敖还行。(反正大致是这个意思。)
韩寒当年多狂啊,说出来“文学是个屁,谁也别装逼”这种话,大战梨花体诗人赵丽华,中国有名的诗人和文坛前辈被他气得夜不能寐,饭吃不香。这时候也反击:你(韩寒)不过是学了李敖的一点皮毛。
我当时虽然见识短,脑子却不笨,记住了李敖这个名字。再读到这个人,就已经是两年之后了。初中毕业那一年,我在新华书店发现了一套《李敖有话说》,买了几本回去看。
《李敖有话说》其实算不上是李敖的文章,这本是凤凰在2004年请李敖弄的一个类似脱口秀一样的栏目。《李敖有话说》的书就是把李敖在节目上的观点记录下来,出版成册。你们也可以理解成李敖版本的《晓松奇谈》。
在里面李敖聊的非常多,从政治社会到民生理想再到女人,都说的很多,这一点和《晓松奇谈》也很像。不同的是,高晓松是一个温和的胖子,而李敖是一个犀利的瘦子。更不同的是,高晓松这个胖子的温和可能不太出名,而李敖当时的犀利已经人尽皆知。
上了高中以后,了解到的李敖越来越多,而了解李敖越多,就发现自己了解到的李敖越少,越知道他的事情,就越觉得自己之前对他的偏见和认知之狭隘。
真的很有趣。我来说说我知道的李敖吧:
李敖是神童。
李敖本是黑龙江人,13岁考入北京四中——就是高晓松当年读的那个北京四中,1949年举家迁台,高二时拿了台湾征文的第二名。做中学生时候的李敖就可与钱穆讨论问题,而那个时候胡适尚在,评价李敖说的是:“比胡适之还了解胡适之”。
李敖是犯人。
他前后两次入狱。里面的情形很复杂,却有一个值得深思的点:
李敖第一次是在1966年,写文章惹恼台湾当局,1967年被以“妨碍公务罪”提起公诉。值得一提的是,当年柏杨(就是写《丑陋的中国人》的那位柏杨)入狱后,写信给太太,让她去找李敖帮忙,李敖在报纸上揭发国民党对于柏杨的陷害,可是柏杨却妥协了。帮助柏杨却成了李敖第一次入狱的第三条罪状。
甚至,在狱中的李敖也很可怕,他重读了《蒋介石全集》,从里面再找论据打台湾当局的脸,他写了100多本书,绝大多数都被当局所封禁。国民党人当时提到李敖的名字就很头疼,又不敢加一辞,生怕他又抠出什么毛病来。
李敖是作家。
李敖洋洋洒洒,一生写字不完全统计有1400多万字,出本书籍83本(还不算那些被台湾当局被禁的),真正著作等身。
他并不是只写杂文和评论,也写过小说,不多,就一本,叫《北京法源寺》。讲述的是康有为和梁启超以及戊戌变法的事情,就这一本小说就获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
李敖是狂人。
上面说过他是钱穆弟子,事实上,当时李敖和绝大多数台湾大师级的人物都有过交集或论战。除了极个别的几个人,李敖几乎都骂过。他骂前辈、骂大师也骂平辈、晚辈。
和他对立的,他当仁不让,气冲霄河地和别人驳斥;讨好他的,李敖也不放过,经常当面斥责。骂人也经常分得技巧,有时候开门见删,有时候指桑骂槐,学贯中西。
比如说李敖骂金庸,说金庸写的东西是臭鸡蛋,有人问他看过金庸的书吗,他回答道:臭鸡蛋拿来闻闻就行了,哪用得着全吃了。
李敖骂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经常一纸诉状将人告上法庭,从“总统”到“五院院长”。从“常委”、“立委”、“医院”、“教授”,从上到下都被李敖告过。有人说过李敖是全台湾最幸福的人:
他(李敖)独来独往,高兴骂谁就骂谁,就能骂谁,就敢骂谁,就毫无顾忌任何人地骂。他没有老板,没有上司,没有朋友,又一笔在手,六亲不认,多痛快!
最无厘头的是2011年,当时李敖在新书发布会上突然骂起了大S的婆婆张兰,小S为了维护姐姐,就说了句:李敖是暗恋张兰,我们说不过他,只能允许他用这种方式隐性示爱。这本是一句玩笑话,李敖却和小S杠上,并说要到《康熙来了》上面和小S大论三场。
2013年,李敖真的来了《康熙来了》,这次来却是驳斥他去世的传闻。他笑着说:每次来上节目,小S都会坐在他大腿上。小S趁机开玩笑说:那我这次应趁机先坐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
李敖就是这么一个人。有句话叫:我就喜欢你讨厌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这句话简直是为李敖量身打造。
李敖这辈子和很多人做过对,他和大师们作对,和政府作对(为此蹲了两次牢),和政要作对,和艺人作对,和全世界作对,甚至和自己的前妻胡因梦作对——李敖之前的前妻是大美女胡因梦,一天早上看到胡因梦便秘如厕,后来出来说:美女如厕也是臭的。
同时,他作为一个作家,一个评论家,著言1000多万字,有部分言论很精妙,有部分言论却偏激又无理,是博人眼球之作,比如说:他之前在2004年的节目里为本拉登站台,说理解并支持这种恐怖主义,吓得编导掐了节目,末了出版文集的时候也在末尾加了一句:
李敖先生的观点不代表本书编辑观点。
总而言之,这个人是一个“很政治不正确”的人。他确实有绝世才华,当年写论文,台大的教授除了改动一处笔误,没敢动一个字,唯一的一本长篇小说,就拿了诺贝尔奖的提名,拿到之后还随意diss了下小说家们。
他也一点都没有绅士风度,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他骂起女人来也毫不留情,无论是美是丑,是出名的还是不出名的。胡因梦那么好看,离婚的时候却很狼狈,胡因梦最后自省的时候也说:
我跟李敖的婚姻让我从愤世嫉俗转向自省,同时从过度崇拜油菜花的人、对人类谁会有影响的人,也转为找到自己内在的创造力。
因此,李敖这个人喜欢的人会说他是高傲的斗士,是历经冲刷的磐石,但是这个人实在让人喜欢不上,大多数人在暗地里更是骂他是马桶上冲刷不掉的污渍,又臭又硬。
前几年我看到条新闻,心里感慨了很久:李敖携儿子李戡来北大演讲,称儿子比他优秀。
这个时候,李敖已经不年轻了,他带着小儿子李戡,开始利用自己的名声帮助自己的儿子。
甚至,对于其他人从来不夸赞的李敖对于儿子却是不吝任何一次赞美的机会,随后的李戡被北大录取,其中不得不说是既完成了李敖的北大梦(李敖一直梦想上北大),也有李敖在内地活动的功劳。。
其实,当时看到这条新闻,心里未免也李敖了一下:你李敖说美女如厕也是臭的,殊不知你李敖为儿子站台的样子也不好看。
之前看《金刚狼3:暮狼寻乡》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李敖,里面年轻时候的金刚狼那么所向披靡,在电影里也终于迟暮,没办法对抗全世界之后再满血复活,而是扛着自己女儿疲惫地左突右闯,突破重围。
看完电影之后的我突然开始理解李敖。
骄傲如李敖,强大如李敖,不讲理如李敖,与全世界为敌如李敖,终于也在老了以后和这个世界柔软起来。
李敖柔软的也很聪明,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在前段时间给他的家人、友人和仇人写了一封绝笔信,还自己拍了部视频,叫《再见李敖》。
致我的家人、友人、仇人:
你们好,我是李敖,今年83岁。年初,我被查出来罹患脑瘤,现在刚做完放射性治疗。现在每天要吃六粒类固醇,所以身体里面变得像一个战场,最近又感染二次急性肺炎住院,我很痛苦,好像地狱离我并不远了。
我这一生当中,骂过很多人,伤过很多人;仇敌无数,朋友不多。医生告诉我:你最多还能活三年,有什么想做、想干的,抓紧!
我就想,在这最后的时间里,除了把《李敖大全集》加编41-85本的目标之外,就想和我的家人、友人、仇人再见一面做个告别,你们可以理解成这是我们人生中最后一次会面,“再见李敖”及此之后,再无相见。
因为是最后一面,所以我希望这次会面是真诚,坦白的。不仅有我们如何相识,如何相知,更要有我们如何相爱又相杀。
对于来宾,我会对你说实话;我也想你能对我讲真话,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或许我们之前有很多残酷的斗争,但或许我们之前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我希望通过这次会面,能让我们都不留遗憾。不留遗憾,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我对你的期盼。
对于来宾,不管你们身在哪里,我都会给你们手写一封邀请信。邀请你来台北,来我书房,我们可以一起吃一顿饭,合一张影,我会带你去看可爱的猫,我会全程记录我们最后一面的相会,一方面是留作你我纪念,另一方面也满足我的一点私心:告别大陆媒体近10年了,我想通过这些影片,让大家再一次见到我,再一次认识不一样的我,见证我人生的谢幕。
这个和世界为敌的男人,却在生命里的最后一段时间和生活达成了和解,握手道别。
我想,无论李敖之前对于这个世界如何,对于所有人如何,他依然是爱这个世界的。
这也是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告别方式,那个神童、作家、浪子、狂人、直男癌、蹲过大牢的犯人、诉讼狂人,前五百年后五百年白话文的前三名、终于和这个世界说了再见。
从今天开始,世界上再无李敖,上帝真的是好编剧。
而且我知道,以后估计也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