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如果还在明年应该是七十三岁,这是老年人都非常避讳的年龄,据说这个岁数的老人都持有去往天堂的便捷车票,不过父亲早就没有了这个烦忧,他在八年前就急匆匆地走了,去另一个世界寻找那个孤寂地在那里等了他29年的女人,我的母亲。
虽然我自认为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可也总觉得很多人的命运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即便时光能够倒流,人生的轨迹也许还是不能改变,我想父亲或许就是这样的人。
1958年刚满18岁的父亲到了煤矿上班,第二年就入了党并参加了全县的群英劳模大会,这是他人生中最为自豪也最光荣的经历,那是一个大家都在饥饿中煎熬的年代,老人们常说起当时饿殍遍地的场景,很多地方的树皮和草根都吃光了,能在那个时候的劳动中获得劳模的荣誉,确实是非常不容易的。
父亲排行老末,小学毕业上了半年的高小就被爷爷叫回了家,因为大点的子女都在外地,爷爷觉得身边没有子女不适应。父亲说到他的学历时总是要说自己上过半年高小,初中生在当时的农村算是很有文化的人了,他写字写信一直是行草,有些字我也不怎么容易看懂。
父亲娶了母亲后三四年就有了一女一子,周围的老乡和朋友都认为他过的是最幸福的,他在外面上班吃商品粮每月有工资、妻子在家里当小学老师、家里老人不用照顾,那个时代在农村谁家有人在外面吃商品粮都是大家羡慕得对象。
父亲在幸福的生活中迎来了妹妹的降临,但是母亲却再也没有从医院回到家中,一个多月奔波治病欠了单位一堆债务也未能挽回她的生命。守着三个加起来不到十岁的孩子,从此香烟就时常陪伴他在夜晚一明一暗地晃动,虽然他那时已经算是矽肺,并且还有气管炎。他常说当时如果不是我们三个孩子他更愿意和母亲一起去,他们曾相互明誓要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是否续娶他的思想后来也动摇过,没有女人把持的家庭确实很难称其为家,别人介绍过几个最后都没有成功。那是一个粮食和布匹都定量的年代,后娘的面目也正是在那个年代勾画的特别恐怖,《小白菜》的歌声是很多没娘孩子心中永远的梦魇。
用了十年的时间他才还清了欠账,随着我们的长大他却在迅速的衰弱,因为矽肺病他在50多岁上楼就成了比较困难的事情,60岁不到就把心肌梗塞、心脏衰竭等病都得了,有三四年的时间他是医院的长期病号。他身边的同事和朋友大多在退休后几年就悄然逝去,能和他说话聊天的熟人日渐稀少。
我上班后常年在外飘荡,每年加起来一两个月的假期里他才能抽时间来和我住上一段短短的时间,他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是相当严重,虽然常年住在姐姐家里,心里面还是认为儿子家才是自己的家,每年那短短的时光是他内心难得的慰籍,他总是早早收拾好了等我去接他过来,只是当时我不是很理解他的心情。
那年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母亲在等着我回家,其实我连母亲的容貌都完全没有记忆,很长时间这个梦总是萦绕在心里,后来忍不住告诉了父亲,没有想到从那后不久他就停掉了一直服用的治疗心脏病的药物,发现他感冒严重送进医院时已经晚了,弥留之际他决然要拔掉身上的监护器和氧气,我们四五个人按着都不能挽留他,仿佛对这个世界没有了任何眷恋。
即便时光能够倒流,我想父亲还是会选择母亲作为他的伴侣,虽然她不能伴他终生,他的任何一个子女他都不会舍弃,所以他的生活轨迹或许还是这样一路走过。
我愿意相信父亲是为了母亲而匆匆离去的,这样可以减轻我内心的愧疚,倘若时光真能倒流,我会留在家里多陪陪他,让他不会感到生活过于孤独,只要他在,我总觉得还有一个根在牵绊着自己。
父亲走了,这个世界上最挂念我、能为我舍弃全部的那个人永远地走了!有母亲陪伴,希望他在那个世界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