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咸宁六年(公元280年)春,沉重的建业城门缓缓打开。以残暴名扬海内的吴国皇帝孙皓出降。华夏再次统一,让人心驰神往的三国时代正式落下帷幕。曹操刘备孙权,一大批传奇的英杰人物没能完成他们的夙愿,魏蜀吴三国也没有一个最终成为胜利者。中原大地如今统一在一个黄口小儿之手。
洛阳城内宏大的宫室之上,群臣云集,气氛欢愉。晋武帝司马炎可谓春风满面,他志得意满地打量阶下这位亡国之君,想象当时一身丧服的孙皓催头丧气,驼着背反绑双手慢慢走出城门,身后马车上还载着给他自己准备的上好棺材。一介吴皇落得如此下场,这乞降的窘相对晋国君臣来说哪怕是随便想想都该是何等有趣。
望着孙皓,司马炎微笑说:“朕设这个座位等你已经很久了。”孙皓低了头,恭恭敬敬在位子上行礼道:“臣下在南方,也设了这个座位等待陛下。”司马炎一愣,略有些吃惊。他没料到这个不知天命的家伙居然敢嘴硬,也绝对想不到这句话一语成谶。37年后,自己的子孙真会被迫在江南苟延半壁江山。
车骑将军贾充在旁带笑挖苦说:“听说阁下在南方挖人眼睛,剥人面皮,请问这是什么刑罚啊?”孙皓正正经经的回答:“做为人臣奸诈不忠,甚至杀害君王,就应受此刑。”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想起20年前魏国皇帝曹髦的旧事,贾充当即无言以对,尴尬至极。
曹氏子孙冰冷的尸身之上,是崛起的司马家势力。司马氏作为曹魏臣子而取代曹家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在司马炎祖父司马懿时代便开始了精心布局,数代人处心积虑长期沁润经营,就是为了有登上宝座的这一天。
这个故事的开端在魏景初二年(公元238年),辽东公孙渊发动叛乱。四年前季汉丞相诸葛亮在进行最后一次北伐时于五丈原病逝,曹魏政权终于去掉了一块重大心病,时任太尉的司马懿也失去了一直压制自己的敌人。这次他得以面对公孙渊这种不自量力的弱小对手,快速强攻之下,叛乱很快被平定。司马懿毫不留情,虽然叛军已经投降,但襄平(今辽宁省辽阳市)城中15岁以上的男子还是全部被处死,7000多人因此被杀。这还不够,司马懿命令将这些士兵平民的尸体堆积成小山,封土夯实做成京观。这种骇人的传统项目已经数十年没人做过,这次辽东人有幸见证了司马氏的兵威,无不心惊胆裂。其他公孙渊册封的公卿以下官员全部被杀,将军以下被处死者也有2000多人。一时血流成河,赤地满城。
此次征伐中,司马懿路过了老家河内郡温县(今河南焦作温县),留下了他的代表性诗作《征辽东歌》:
天地开辟,日月重光;
遭遇际会,毕力遐方;
将扫群秽,还过故乡;
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告成归老,待罪舞阳。
作为朝廷栋梁,告老归乡似乎还遥遥无期,谦恭之意倒是让人倾佩。但“肃清万里,总齐八荒”的志向已经跃然纸上。此役获胜,司马懿的名声在朝廷和军队内外更加响亮,威信和号召力与日俱增。
魏景初三年(公元239年),洛阳嘉福殿内,正前往关中的司马懿接受连续五道诏命刚刚火速赶回,宫人们迅速让出路来。他急匆匆奔到魏明帝病榻前接受托孤重任。
年仅34岁的曹睿形容枯槁面色土黄,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已是病入膏肓。见到司马懿气息未平的赶到,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亮色。曹睿微微抬头把年幼的太子曹芳唤到床前,又拉着司马懿的手,吃力的吐出几句话:“我的病......是没治了......现在把身后事托付您。您和大将军曹爽......共同辅佐太子吧。哎......死,其实都是可以忍耐的,我现在就是一直忍着等您来啊......呵,能在死前见到您,我啊……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曹睿言辞情真意切,在场者无不动容。司马懿当即握着曹睿瘦削的手,流着泪满口应诺,让人仿佛见到当年刘备托孤诸葛亮,鱼水般的良君忠臣模样。
接受托孤之后,司马懿更加注重风评,营造自己宽仁爱物的形象。对大臣名士都表现得很是谦虚恭敬。坊间也流传他教导后辈的话:“水满则溢,这是道家所忌讳的。春夏秋冬尚且循环交替,我有什么功劳德行能长久居此高位呢。凡事减损再减损,或许可以免于祸患吧。”人们赞许司马懿家风的同时,一些关于他家室的流言也应运而起。
原配夫人张春华胆识不凡,曾经为司马懿所看重,两人在杀伐决断的行事风格上也多有相似。后来司马懿移情年轻貌美的柏夫人,颇为宠爱。所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年老色衰的张夫人此时不要说相处感情,就连见夫君一面也难得了。然而张夫人心里依旧牵挂难舍。一次她听说司马懿患病卧床,赶忙前去探问。仆人刚引进屋,两人方才对视,司马懿竟冲口而出:“你这烦人的老东西,哪里用得着你来!”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张夫人大惊,羞愧难当之下,慌忙退出。回房之后,张夫人愤恨不已。想到自己今日被如此嫌弃,早年相随的心意被如此践踏,干脆以绝食明志。几个儿女司马师司马昭等见母亲伤心欲绝,也纷纷效仿,不再用餐。
司马懿得知后大为忧心。考虑再三,只得前去给张夫人道歉。虽然心结难解,但张夫人考虑到名声和大局,勉强谅解了司马懿。一场风波总算表面上平静下来,然而司马懿在和人闲谈之时感叹:“那老东西倒真是不值得可怜,只是怕坏了我的好儿子哦!”
大儿子司马师也是流言里的主角之一。他娶了征南将军夏侯尚的千金夏侯徽,两人年齿地位相当,可谓珠联璧合风光无限。夏侯徽天资聪慧,风雅卓识,常常帮助司马师筹划行事,多有裨益。但随着司马家实力蒸蒸日上,夏侯徽敏锐的察觉到自己丈夫一家并非真心实意为曹魏效忠,一些私下举动更像在培养自身的势力。同时,司马师也因为妻子皇亲的身份神深存芥蒂,以至于一直担心己方的机密泄露。暗中在民间散养门客死士的事情也难以长久掩饰。这种怀疑越发严重,一不做二不休,司马师干脆在魏青龙二年(公元234年)暗地狠出杀招,用鸩酒毒杀了妻子。夏侯徽时年仅24岁,以她的聪明,也许想过可能会出现的结果,但没料到这场婚姻会是如此一个可憎的收场。然而因为行事机密,事情并没有败露,司马师还迫不及待的又迎娶了镇北将军吴质的女儿为妻。此后吴质失势,司马师又迅速休了吴夫人,另外和官宦世家的羊徽瑜成婚。
私德问题对于身处高位的司马家来说只能成为殿堂之外的闲言碎语。人们正关注着新皇继位后曹魏的政策方向。
大家本以为大将军曹爽和太尉司马懿这两位托孤重臣们会戮力合作下去,辅佐曹芳稳固局面。结果此后事态发展却急转直下,曹爽和司马懿共事了很短时间便矛盾重重,在伐蜀和御吴的问题上诸多意见不一。两人间的明争暗斗越来越频繁。
曹爽改动旧制,把各项军权政权抓在自己亲党手里,但因此得罪了不少前朝旧臣。又对司马懿调动职务为太傅,明升暗降,企图架空他的权力。司马懿则表面上退让妥协称病不出,暗地里结党营私,拉拢在曹爽执政中利益受损的旧臣,收买禁军。儿子司马师悄悄蓄养的死士也达3000之多,合适的摊牌时机似乎就快要到来。
这时,依附曹爽的河南尹李胜将要离京往荆州任职,便有意前去探望隐退的司马懿。虽然身为太傅的司马懿称病不出,曹爽知道他在朝中影响力之大,也希望趁机打探虚实以备对策。李胜还没到达司马家府邸,就听说司马懿已经病重,于是他将信将疑随下人进入府内。
只见司马懿怏怏斜躺在床榻之上,两个侍女正在服侍。见有客人进来,他稍微点头示意,想拿衣服穿上,手却不觉一抖,衣服落在了地上。又只得躺下,喘了喘气,指着自己的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渴......”侍女连忙端上稀粥。司马懿抬不起手,侍女只得直接喂到嘴边。粥水顺着他的胡子衣襟把胸口沾湿了一大片。
李胜见状道:“听众人传言明公旧病复发,没想到竟然病成这样啊!”司马懿用尽力气,缓缓说:“我年老卧病,死也在旦夕了......听说,你要去并州任职......并州靠近胡人,需要好好守备......我们可能再也见不着面了......还请照顾我的两个儿子吧。”李胜回答:“我是回本州。不是并州。”司马懿胡乱说:“你去并州啊。”李胜又说:“是回荆州。”司马懿好像终于听清,道:“年纪大脑子乱了,没听懂你的话......你回本州要为朝廷效力,建立功绩。”李胜不便打扰,辞别而去。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司马懿翻身下床,轻蔑一笑,诈病之计如此容易,成竹已然在胸。
李胜立刻前去告知曹爽:“司马懿现在是卧床不起。我看他只剩得一口气,形神已离,不足为虑了。”稍后又意味深长的说:“太傅他不能康复,倒真是让人怅然噢。”曹爽闻言,两人相视而笑。正当曹爽和亲近们弹冠相庆时,司马懿正撕掉所有伪装,行动就在眼前。
魏正始十年(公元249年),曹爽兄弟陪同皇帝曹芳去高平陵扫墓祭拜魏明帝,司马懿在京城洛阳突然发难。他上奏太后废黜曹爽兄弟,派死士和私兵占领武库封闭城门,让太尉蒋济带兵屯驻交通要道洛水浮桥,司徒高柔代理曹爽大将军职务,太仆王观代理中领军,并上奏皇帝曹芳声言曹爽的恶行。由于事先早已预谋布局,串通诸多老臣,司马懿一党,包括司马孚司马师司马昭等各司其职,很快控制宫内外局面。
由于之前掌握军权的曹爽兄弟几人都不在京城,无法组织抵抗。其他同族因为政策原因长期受到猜忌没有实权,一些中下层官员也持观望态度,胜利的天平已向司马家倾斜。
司马懿给皇帝上书逼迫在外的曹爽交出权力,曹爽见了根本不敢交给皇帝过目。重臣蒋济写信劝曹爽回城诉罪好免去责罚,去洛阳打探风向的侍中许允、尚书陈泰也前来劝说曹爽认罪免责。官员圈子里舆论对曹爽非常不利,只有赶来的谋士桓范劝他拥戴天子到许昌发檄文召集兵马讨贼,以扭转情势。
曹爽可以说是标准的纨绔子弟,是个会玩的人。在明帝曹睿还是太子时就两人便是好哥们儿,时常一起巡游找乐,遛马走狗飞鹰打猎方面他是样样精通。他任大将军时,衣食住行都仿效皇帝。家里装饰陈设像皇宫一样豪华,他还将皇帝曹芳的七八个嫔妃才人和另外将官乐师等良家子女三十三人弄进府来做奴婢。家中桃红柳绿,妻妾成群,实在是享尽齐人之福。可今天这种险恶局面他想都没想过,哪里有心理准备?各方强大的压力下,他坐立不安,整整一夜拿不定主意。
正在此时,平时比较信得过的殿中校尉尹大目被司马懿派来,对曹爽说:“司马公已经指着洛水发了誓。这只是要处理你执政的过失,交出兵权免去官职就没事了。”曹爽已经听了太多类似的劝言,似乎终于放下了心。遂不用桓范往许昌之建议,说道:“事已至此,司马公都已经起誓,他只是想夺我的权罢了。我能以侯爵身份回到府里,也还能做一个富家翁啊。”听到曹爽如同孩童过家家的幼稚想法,桓范捶胸顿足道:“受你的牵连,我也要被灭族了!”心如死灰的桓范走出帐外,仰天长叹:“曹子丹啊曹子丹,你英雄一世却生下这样猪牛不如的子孙,可悲!”
事情发展果然如他所料。虽然曹爽的权力被立即免除,但回城后还是遭软禁在家。司马懿命部下围住曹爽宅邸,在四角修建高楼,布置专人监视曹爽兄弟的举动。曹爽见状无计可施烦闷不安,拿着弹弓到后园里打弹消遣,楼上人就大声唱诺:“前大将军往东南去了!”如此搞得曹爽更是郁闷。他只得回到厅内和兄弟一起商议,决定向司马懿借粮来试探情形深浅。结果司马懿很爽快的派人送来一百斛米和肉脯肉干,豆豉,豆子之类。曹爽兄弟见状,心里高兴,觉得事情并没那么严重。
稍后,曹爽一派的太监张当被司马懿着人收监。逼供之下,张当招认曹爽、何晏等人企图谋反,据说已经开始练兵。
“太傅,为何失信于我啊!”
曹爽这下被多项指控加身。蒋济见形势超出自己想象,赶紧进言:“曹爽的父亲曹真对国家劳苦功高,不能不留后嗣啊!”司马懿丝毫不听,简单迅速的定下谋反罪。曹爽及党羽,包括曹爽、曹羲、曹训、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桓范、张当等人全部被诛灭三族(父母一族,兄弟一族,妻子一族,也就是有血缘姻亲关系者几乎要全部杀光),男女无论老幼,尽皆处死。曹氏宗室以及牵连而死者达数千人,繁盛的曹氏宗族骤然衰落。此时,恐怕高平陵上的覆土还没有干透,曹睿若是泉下有知不知当如何懊悔。
参与政变的老臣们本以为只是赶曹爽下台,对此结果大都始料未及。蒋济见司马懿出尔反尔,大肆杀害异己,既怒且悔。他为自己劝说曹爽而深深自责,不肯接受朝廷封赏,同年便抑郁而终。司马懿顺利抢夺了国政大权,开始大量任用亲信和依附自身的世家大族名士,严重削弱了曹魏政权的根基。
两汉之时,在人才任用选拔方面采用实行了很久的察举制,这一政策带有古朴的平民社会特点。但随着时间推移,中央里外戚宦官争权,地方上强势豪族兼并土地和人口,察举制便失去了选拔输送人才的作用。
汉末乱局之中,智勇兼备的曹操异军突起,他既奉行唯才是举,同时也重用亲族。这两者并重的政策给曹操的班底奠定了基础。平民和寒族中的有能力者得到了一定出人头地的机会,亲族里也锻炼出一批干将,大大充实了曹操的创业队伍,对打败其他各路军阀起到了重要作用。到了曹丕时期,为了彻底取代汉朝,吸收忠于自己的官员和地方实力派,便改弦易辙,开始执行更利于各地大族的九品中正制。
九品中正制是由地方官员推举名声德行高尚的人做中正,再由这些中正从家世和品行等细分的方面来评判各个人才的优劣。评出的人才分为九个等级,这就是“乡品”,然后中正将结果交予吏部作为任用升迁贬斥的标准。九品中正制里的“推举”,“评判”虽然有其具体标准,但和察举制一样都是以人选人,执行中多由官员其人的好恶亲疏而定。对出身门第的强调则是曹魏政权在自身宗族人才逐渐凋零后,为了换取地方大族支持做出的妥协。整个过程中,考试考察都变得次要。
例如,汉代的秀才孝廉制度被继承下来,当时出身平民寒门的学子也可以继续参加中央的考试。但他们经过长久艰难的学习和多次考试筛选,才能获得乡品四品以下的低级品级。那些出身高门大族的世家子弟靠着在朋友圈社交界发表一些无关痛痒的随意清谈,就可以很容易被众人追捧,直接获得乡品二品。两者在仕官的起跑线上已经是云泥之别。
九品官人法——宫崎市定
既然九品中正制的出发点和受益人已经限定,仕官控制权就很自然的逐渐掌握在了一些大族和官员手里。到了司马氏执政之时,中央很大一部分权力更是都下放到了地方。
随着这项制度的执行,地方世家大族可以说如鱼得水,本来就掌握了地方经济实力的他们必然渴求政治话语权。这些世族得势后,往往相互联姻抱团,形成强势的政治集团来给自己谋取更大的政治经济利益。司马家便是河内一个突出的世家大族,族中司马朗司马孚司马懿等自汉末就出任显官要职,掌握了很大政治军事资源。随着势力增长,曹魏政权既然无法满足他们越来越大的权欲,这些大族中诞生野心家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而曹氏集团却还在不断防范自己的亲族,导致自身的执政基础越来越薄弱。对于世家大族来说,有人已经要跃跃欲试的登上高位。不久的将来,他们会形成真正主宰国家的世袭士族阶层。
司马懿诛灭曹爽等人后,辞让了朝廷加封的九锡之礼。他深知自己已经处在了当年曹操之于汉献帝的位置,而且形势要有利得多。
当然,见识了曹爽一族的悲哀下场,魏国功臣们人人自危。曹氏集团的忠心者和其他权臣们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变乱和争权斗争接踵而至。
淮南一叛
魏嘉平三年春(公元251年),反感司马家作为的魏国元老王凌和外甥令狐愚在淮南暗中准备拥立楚王曹彪为皇帝。王凌早年从一介罪人被曹操提拔,心中对曹氏一直怀有深情。他知道皇帝已经被司马家控制,准备另立年长有才的曹彪来对抗。
由于有人告发,结果司马懿和镇压孟达反叛时一样,直接率大兵压境。王凌等措手不及,只得投降。押解路上王凌喝毒酒自杀。司马懿再次故技重施,诛灭王凌余党三族。把楚王曹彪也处死。为了禁绝后患,他还把曹家宗室全部强行集中安置在邺城,命专人看管,防止他们与外界交流。至此,虽然皇帝还未改名换姓,但众多曹家人已经成了阶下囚,连基本的人身自由都已失去。
这年六月,位极人臣的司马懿去世。死前,已经被暴尸的王凌反反复复出现在他梦里。或许,还有众多不知名死者的身形也同样隐隐浮现,让他夜不能寐。不过,在此刻,他的家族已经枝叶繁茂,如同菟丝子般紧紧的缠绕着魏国这棵大树。
司马昭司马师兄弟把持朝政
司马懿的儿子们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司马师司马昭继续牢牢把持着国政大权。反对者们也没有放弃,但由于司马家在平乱上向来准备周密雷厉风行,变乱要成功越来越难。
正元元年(公元254年)大将军司马师粉碎了张缉,李丰,夏侯玄等人夺回权力的企图,全部人等夷灭三族。55年前汉献帝倚重董贵人的父亲董承来反对曹操,如今曹芳靠张皇后的父亲张缉对付司马昭,两者连结局都如出一辙,世事轮回,能不让人感慨。
(汉献帝时董贵人之死)
(曹芳时张皇后被废)
稍后,大臣许允等再次谋划铲除司马师兄弟,皇帝曹芳虽然不满司马家专权,但在准备停当的情况下又因心里恐惧不敢执行。同年,司马师废张皇后(张缉之女),紧接着废黜了魏帝曹芳,改立14岁的高贵乡公曹髦。司马家在此时已经几乎完全掌握了曹魏宫廷。虽然地方上尚有诸多实力派,但朝中真正心向曹家的忠臣已经所剩无几,即便是操纵废立也不用像过去其他权臣那样瞻前顾后。
淮南二叛
魏正元二年(公元255年),曹魏镇东将军毌丘俭与扬州刺史文钦在淮南起兵,讨伐司马师。毌丘俭过去一直受到曹家重用,和魏明帝曹睿私人关系很好。文钦以前也被曹操赦免过死罪。他们看到曹睿的儿子被废,于情于理都不能容忍司马家篡逆。
在此战中,文钦之子文鸯勇冠三军,他带队突击司马师大军。中军帐内,司马师由于之前眼部肿瘤做了手术,正在休息。听闻文鸯来袭,惊得伤口迸裂,眼球竟然落出眼眶,场面惨不忍睹。当时战况未明,司马师怕引起军心恐慌崩溃,只得躲到榻上用被子蒙头,以防被他人看见。关公刮骨疗伤,司马师可没法照搬。因为血流如注,疼痛实在难熬,他把被里都咬的稀烂。
介于文鸯未能得到父亲的增援,袭击没有扩大战果。此后,淮南军发现中了对手的诱兵之计,赶紧退去。
但在司马师10万大军的实力优势之下连连溃败,文钦文鸯逃入东吴,毋丘俭被杀。参与反乱者的家属也全部被处决。
本该松口气的司马师这时已经没有力气来嘲笑对手。短短2个月后,他在眼睛伤口持续不断的剧烈疼痛折磨里死去。
曹魏政权枯木回春的机遇似乎来了,早慧的15岁皇帝曹髦当机立断,命司马昭治丧,前去许昌镇守,尚书傅嘏帅率六军回京。这一招当然是要间接解除司马家的兵权。但傅嘏早年受司马懿提拔,心里早没了曹家皇帝的位置,这反而成了一次送上门的邀功请赏好时机。于是,他和钟会直接向司马昭献策,由司马昭亲自率领军队返回京师。
烟尘之下,司马家的旗帜再次出现在洛阳,曹髦心里满是失望。一直隐忍的他不得不立刻恭恭敬敬封司马昭为大将军,继承了司马师的衣钵。
淮南三叛
魏甘露二年(公元257年),曹魏次任镇东将军诸葛诞杀掉扬州刺史乐綝,占据淮南起兵。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为了取得支援,还送儿子作人质向东吴求助。
诸葛诞是季汉名相诸葛亮的族弟,崇尚浮华之风。他和之前被司马家诛杀的邓飏和夏侯玄都是好友,又曾受过曹爽重新启用之恩,按理正该为曹魏效忠。
但现实却让人咋舌。在王凌和毋丘俭反抗司马家时,诸葛诞不仅不出手相助,也没有作壁上观,反而积极帮助司马家镇压异己。
在外人看来,诸葛诞和钟会等人不过是司马家的忠犬。然而他本人既贪恋依靠司马家到手的权位爵禄,却又反对司马家在将来行禅让取代曹魏的计划。如此纠结的心态,让他举棋不定,瞻前顾后。
司马昭也知道诸葛诞虽然可以利用,但他盘踞淮南,用府库的钱粮收买人心,意在培植私人势力。且又不赞同禅让之事,终究是个隐患,便下诏将他召回洛阳升任司空。诸葛诞闻讯知道事情不秒,他明白自己因为势力过大已经成为司马昭要排除的下一个目标。由于不愿放弃到手的权势,他干脆和东吴暗地勾搭,举旗叛乱。
和毋丘俭起兵主动进攻司马家不同,诸葛诞一开始便聚集自己的兵力十余万人于寿春,囤积粮食,准备长期防守。
既然对手气度只到这种程度,司马昭便放手召集了26万大军开始围攻。为了防止后方生乱,司马昭还强迫魏帝曹髦和太后随军同行。曹髦明白司马昭对自己提防有加,放眼望去,军中都是司马氏势力,自己只能握拳嗟叹。
吴军一部增援诸葛诞的部队进入到寿春城内,包括淮南二叛逃到吴国的文钦等将领。另一部朱异率领的三万人作为外援,不久便被魏军打得大败,寿春城直接陷入司马昭大军的包围。
对于被动挨打的对手,司马昭故意示弱,消耗城内的存粮。又施加反间计,把城内兵将的矛盾扩大。诸葛诞果然因争执亲手杀掉了本来就有过节的文钦,这一举动导致其子文鸯文虎等投降司马昭,城内人心大乱。
在寿春守军斗志瓦解之时,司马昭大军从四面一齐急攻。经过激战,寿春城破,诸葛诞突围时被杀,三族被诛。出于显示自己的大度,司马昭没有杀掉投降的吴军,只把他们安置到内地。
魏甘露五年(公元260年),皇帝曹髦正20岁风华少年。他锁眉踱步,心情凝重。这个曹操披荆斩棘亲冒矢石创建的国家,实际控制权已经与曹氏无关了。前几年司马昭的得寸进尺已把他逼入绝境。现今,司马昭已经是反复推辞升晋公加九锡,表面文章就要做完,自己未来的前途完全可以预料。那就是刘协曹芳第二,被幽禁在府邸里过如同囚人的日子,直到有一天默默死去。
如果是荒唐纵欲之人,做个废帝其实也并非难事。虽不得帝皇待遇,可依旧是公侯级别的锦衣玉食;虽不能呼朋引伴,倒依旧有内侍小厮;虽不能三宫六院,但还能左拥右抱。过去前汉的海昏侯纵情宴饮,后来的晋废帝沉迷酒色,都不失享乐之道。
可曹髦并非此种人等。他天资聪慧,好学嗜读,学业因此早成。14岁被太后选中,意外即位,因此凡事谦虚恭敬。
当政之初,他便派出一批侍从官员到各地了解民情,慰问地方官员和百姓,并调查有无冤案和官员失职。后来又派人收敛和季汉战争中死者的遗骨,免除战死者家属的一年赋税徭役。并且派使者犒劳有战功的将士,专门设宴款待他们。接着在朝廷里选举三老五更,推行孝道教化。
看到如此施政,让人仿佛以为是前汉文景之时,修养民众积蓄国力,为天下大治做准备。然而大将军司马昭已经军权在握,政出己门,完全把曹髦架空,自己也几乎不去朝见,不尽臣子的礼数。
曾经曹髦很爱吟诗作画,坐谈论道。他的诗作没有完整传世至今,仅有残句“干戈随风靡,武骑齐雁行”等。根据旁人评价,推断其吊亡诗伤魂赋和自嘲的潜龙诗都有一定水平。他的画作风格谨细,题材多样。在唐代历代名画记里有所记录,张彦远对他的作品评价很高,和杨修桓范诸葛亮等齐名。他对绘画的喜爱深深地刻在血脉之中,后人曹霸在唐玄宗时作画也颇有名气,连诗圣杜甫都感叹不已。
文艺方面的出色表现或许是他继承了建安三曹七子的才思,正如钟会私下评论的,“才同陈思,武类太祖”。即文采和曹植相当,武略类似曹操。这当然是钟会随口之言,但日后历代史学家文学家对他评价都不低,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短短一生20年里的文艺成就。
曹髦已经很久没有心思作画,也没再和友人们谈论易经尚书。他在少康与刘邦何人功业更大的讨论里支持复国中兴的少康,又做了明志的潜龙诗,已经引起司马昭的警惕。
尽管才华横溢,平常内敛隐忍,曹髦的弱点却难以改变。他素来性格急促,召见大臣时希望对方快点到达而赐予专车便可见一斑。恢复曹魏正统,防止司马家篡逆的重任犹如沉重泰山压在他身上,弦越绷越紧,能够等待的时间越来越少。
这时,等不及的也有司马昭。他接过父亲大哥的权势,也接过了“肃清万里,总齐八荒”的政治理想。
晋位大将军,加侍中,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辅助朝政。加大都督,奏事不名。加九锡之礼,辞让再辞让。封晋公,进相国,九让不受。
司马昭权利攀升的速度相当之快,他一再推让加九锡,封晋公并不是谦虚,而真是要做好这场登上帝位的大戏。谁都明白,一旦封晋公加九锡就意味着随时可以重复曹魏代汉的故事。但朝堂之上,哪怕是篡夺的丑事也要做的冠冕堂皇,能辞让九次就不能八次,流程那要步步到位,否则搞成董卓那种胡来硬上的岂不遗臭万年。司马昭也感到自己已近五十,况且身体不如父亲当年,必须得加快上位的速度了。
到了这时,各世家大族都统统给司马家站队。王家,钟家,荀家,贾家都成了司马家集团的一份子。他们对出身不正的曹魏政权无甚留恋,而且已经在司马家掌权期间拿到了太多实际好处,成为了世袭的贵族阶层。朝廷内外都是司马家的门生故吏,朋友亲属。甚至禁军门将,内官侍者都多为司马家效命。虽然曹髦有心对周围人多加恩遇,曲意笼络,可自己能信得过的还是屈指可数。谁又愿意押宝在一个无权无势的空壳皇帝身上呢?
这就是曹髦面对的局势,从被召来那天他便明白自己就是一个傀儡,而且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随时可以踢掉的那种。越来越多的威逼,越来越多的被迫。官员都只知道司马家的政令,哪里还有曹魏皇帝存在的空间。在这样的形势下,年轻的他了解自己承担的责任,自己受辱不用说,曹魏政权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亡国的恶名很可能会落在自己头上。自己怎么会有脸去面对地下的爷爷和曾祖父。
成团的菟丝子爬满枝头,日益繁茂,大树却行将枯死。
每过一天胜算就更小,不能再等了,曹髦心里可能默念过无数次,他终于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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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北宫布局,图片来源知乎沃金
魏甘露五年(公元260年)五月初六夜,暮色暗沉。曹髦命忠心于自己的侍从仆射李昭、黄门从官焦伯等人秘密前往陵云台,领取了盔甲武器,把信得过的手下人尽可能武装起来,准备讨伐司马昭。原计划是在朝会上公开宣布司马昭的罪恶,然后出兵往司马家讨伐。但没想到突然降雨,照例朝会只有改期。计划不得不临时改变。曹髦为了获取支持,他想到了可能会帮助自己的三个人,王沈王经王业。其中,侍中王沈平日里常和自己一起讲经写文,被亲切的称为“文籍先生”,就是说对文献典籍非常熟悉,有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向他咨询,像活文库一般。尚书王经出生农家,是一时名士。在战场上虽被姜维击败,但回京后任官正直,与曹髦关系也很融洽。散骑常侍王业是曹髦的侍从官,通儒学,常在身边顾问。
既然计划已经开始,多一分帮助就多一分希望。这三人都算得上熟识朋友,曹髦立刻把他们召来。当着三人的面,曹髦说出了流传千百年的惊人话语:“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卿等自出讨之!”三人闻言大惊,王经连忙用春秋时鲁昭公图谋权臣季氏不成的旧事苦劝,表示现在局势已被司马家牢牢控制,让曹髦再重新好好考虑。王沈王业也纷纷附和。曹髦怒掷诏书于地,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死又何惧?况不必死焉,今日便当决行此事!”
温水煮青蛙,司马昭马上就要把水煮沸,曹髦再年轻也等不起了。他不再顾及,穿戴好御用盔甲,急急去禀明太后。王沈王业见势不妙,赶紧溜出去向司马昭告发出首。这些平日里谈经论道的亲密朋友把曹髦卖了个好价钱,后来这二人果然因此加官进爵,还成了开国功臣。王经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但自己也无法扭转局面。
雨雾笼罩着宏大的洛阳城。曹髦于殿外拔出佩剑,登上车辇,在罗伞下振臂高呼。四周是忠于他的部下,包括少量殿内宿卫守卫,负责撒扫杂务的奴仆,照顾日常饮食起居的侍役,老老少少一共三百多人,这就是今天曹魏皇帝能召集到的全部力量了。此刻,他血气上冲,同魏武当年奋然起兵的决心如出一辙,也更像同样年轻的魏武带刀刺杀董卓时迈出的那一步。孤注一掷的时候到了,车轮呼噜噜开始在石道上滚动。乱哄哄的人声里,不知是谁搞来了战鼓,隆隆擂响。天子的旗帜仪仗也全部搬了出来,御驾亲征的的架势是足够了。不成行伍的三百多人顶着雨,喊着杀贼讨逆的口号,鼓着劲往宫外冲。
年轻皇帝的决死突击(魏氏春秋记载为雨天)
司马昭在府内已经得到了王沈王业的告密,立即做出应对。作为政变老手他对此类事件早有安排防备,他的弟弟司马干司马伷等人已经带兵出发。司马干和参军王羡准备从南面阊阖门进入宫内,好直往太极殿。结果不料被守门将拦住,按规矩不能进入,只能走东南方的东掖门。在司马干绕路耽误时间的时候,司马伷所部到达了东至车门。在此他们正好遇到了迎面而来的皇帝车驾。曹髦仗剑车上,尚未开口,手下随从就大声呵斥司马伷。司马伷的部下见真是皇帝带队,他们哪里想过这种和自己皇帝陛下对峙的场面,那不是砍头就是灭族,他们赶紧顾自先跑。司马伷还没反应过来,士兵们都争先恐后地逃散,他也只得赶快退避。
曹髦带着自己的队伍驱散了司马伷所部,他多少恢复了一些信心,至少自己在名义上还是大魏的皇帝。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法,只要自己敢于争先,驱逐那些成愚昧盲目的胁从,直接讨伐篡逆首恶,机会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即便不成,自己带队到达市街之上,也有可能让洛阳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宦市民们全都唾弃司马昭做的忤逆丑事。他决心一意冲出宫外,直接突击司马昭的府邸,做个了断。考虑间,这支杂乱的队伍吵吵嚷嚷走出了正东的云龙门。
刚出此门,前面一彪人马赶来挡住去路,将旗上偌大一个贾字。原来司马昭的亲信中护军贾充正掌管军权,这是他得到密报后带着禁军和其他部队前来拦截。贾充部没有退却,两路人马径直开战。
雨越下越大,宫城南阙之下化作战场。毕竟贾充部人多势众,曹髦部下都是临时乌合。一接战,不少曹髦的随从或阵亡,或被杀散。眼见形势不利,曹髦不断大喊:“我乃大魏天子”,一面纵车挥剑,往前奋进。贾充部下不想皇帝竟然如此举动,不敢直接交战也不敢相逼,纷纷闪开。曹髦乘车所到之处,士兵乱成一团尽皆避让。
眼看部队就要溃退,下属太子舍人成济急问贾充:“事态紧急,大人您说怎么办?”
贾充正在督促将士上前,便说:“司马公养你们,就是为了今天,还有啥好说的!”
成济略不放心,又追问:“要杀?要抓?”
“杀!”贾充咬牙道。
成济默然,拿起戈和兄弟成倅带着部下迎头而上。
电闪雷鸣里,暴雨倾盆,四周一片昏暗。成济等人冲到面前,曹髦在车辇上才看到他们。见这些人居然不让天子车驾,曹髦便举剑对其厉声大喊:“我乃大魏天子,放下武器!”被皇帝当面这么一吼,众兵将毕竟心虚,赶紧丢了武器闪在一边。成济抓住空挡,跃马向前,曹髦不及防备,被一戈刺中前胸。其力道之大,雪亮的刃尖直接穿透盔甲和身体,从后背透出。
鲜血喷涌,曹髦当即栽倒下车,睁着眼张着嘴断了气。
如夜的黑暗里,闪电带着瞬间亮光划过。密集的雨点和血液混流在一起,冲刷走了新鲜的血腥味,也带走了曹家少年的风雅才气,诗文画作,乃至整个曹魏的生存希望。
剩下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按照司马昭的意思,太后下旨数落了已死的曹髦一番,说他引发动乱,多次反复陷害司马昭,最后咎由自取。因此褫去皇帝封号,废为庶民。简单点说就是认为皇帝自己造反叛乱把自己害死了。
喜剧的不止于此,发生了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弑君的大事,罪魁祸首自然要处理。尚书左仆射陈泰坚决要求处死贾充,结果司马昭不肯。司马昭想了想,噢,那就定了,凶手就是成济成倅你们兄弟吧。成济:“???”
接下来,司马昭果然上书:“法律上说犯大逆不道罪行的人,其三族都要抄斩。成济凶戾悖逆,公开触犯国家法律,罪不容诛。请太后马上下诏逮捕成济的家属送交廷尉,按罪行予以严惩。”
既然要严惩,那肯定按老规矩,诛三族。成济成倅这才感觉自己完全是被当了枪试,还要再卖一次。两人哪里肯认罪。面对来抓捕的士兵,他们狗急跳墙,干脆把事情闹大。他俩一齐脱光了衣服爬到屋顶,赤身露体在高处用各种污言秽语大骂司马昭,把知道的不知道的白的黑的阴谋阳谋全都骂了出来,弄得街上人群围观鸡飞狗跳。官员们窘迫不已,有晓事的赶紧下令,士兵们在房下乱箭齐发,把成济成倅兄弟射成了刺猬。
闹剧总算是画上了句号,然而悲剧还没有结束。不肯告密的王经被安上“教唆圣上,离间重臣”的罪名,和母亲一起被押赴东市公开处死。被抓捕前,王经料到司马家不会让自己活着,便前往辞别母亲。他跪拜在地,告诉母亲事情原委。听罢,母亲面色未改,笑着对他说:“人,有谁不死?没有制止你就是怕不能死得其所啊。我们因此一起去死,还有什么可遗恨的呢?”
一个月后,几辆简陋的马车载着一具单薄灵柩出洛阳西北门下葬。没有魂幡,没有仪仗,没有吹吹打打,和平民无二。但沿路聚集的百姓却很多,人们一起静静看着,没有喧哗。有人悄悄说:“看,那就是前段时间被杀的天子啊!”大家神情凝重,说不出的悲伤蔓延而开,许多人忍不住掩面哭泣。
弑君,不管放在哪个朝代都是十分恶劣的事情,以前只能偷偷摸摸干的事,这次居然是光天化日之下。现在司马昭的代魏计划被打乱,之前苦心营造的天命所归气氛也被破坏殆尽。不仅民间普遍的社会舆论不会认可,重视表面道德伦常的各世家大族对此也颇有顾忌,没人愿意在这风口浪尖冒天下之大不韪。接下来几年里,新立的十来岁皇帝曹奂倒是听话,司马昭又三次辞让了封晋公加九锡。他明白时机仍旧不成熟。那些满口纲常的士人们如果推三阻四或者借机群起反对,禅让的事情就会被搅黄。另外,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自己的年龄身体不能允许,心里炎腾腾的热望也容不得再等。和幕僚们几经商议,伐蜀的计划出炉。用巨大的新功绩来压服舆论,战功确实是让人闭嘴的好办法。
魏景元四年(公元263年)夏,司马昭考虑计划停当,发各地军兵共18万进攻蜀国。八月,司马昭把敢于反对伐蜀的将军邓敦斩首示众,大军誓师从洛阳出发。邓艾,诸葛绪,钟会分三路大举进攻。由于季汉方面改变了从刘备诸葛亮时代既定的防御方针,一开始汉中便失守,战略上陷于被动,魏军初期很快取得了一系列胜利。
十月,捷报刚传到洛阳,司马昭就迫不及待的开始运作,立刻当上了垂涎已久的晋公,加上了九锡。
十一月,魏蜀僵持的战局被邓艾打破。他出人意料的率万余人从阴平翻险山滚悬崖,越过重重障碍前进到防守空虚的江油。在绵竹大破诸葛亮之子诸葛瞻,斩下首级送到洛阳。随即进军雒县,蜀主刘禅主动投降,季汉灭亡。战局出人意料的顺利,司马昭又名正言顺的就任相国,统摄朝政。
魏咸熙元年(公元264年)春,钟会陷害邓艾,在蜀地企图自立。钟会他在司马家手下干了不少湿活,太了解个中内幕,所以一直在为自己打算。而司马昭对钟会也是了如指掌,野心家可是难以并存。在这方面毕竟司马昭技高一筹,钟会很快被司马昭早早安插的亲信监军卫瓘、右将军胡烈攻杀。
三月,靠着灭蜀的不世功业,司马昭被魏帝曹奂封为晋王,加九锡。
五月,建立天子的旌旗,出入行警跸和其他的礼制全部按帝王规格。
同月,司马昭恢复执行五等爵制度,奏请为所有功臣子孙加封爵位。这一举动明明白白的告诉大量世袭大臣和既得利益者,只要拥护司马家,他们的权益不仅不会受害,还会得到有力保障。曹魏政权已经成为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这年司马昭54岁,苦心经营机关算尽,总算到了晋王这个位置,离取代曹魏只剩一步之遥。如此的距离,几乎都可以摸到皇帝的宝座,现在即便是在街头巷尾也无人不知他的野心,他可没兴趣学曹操做周文王。
八月,司马昭火急火燎做好一切准备的时候,上天没有再给他时间,55岁的他在正殿病死。到最后一刻,大晋开国皇帝的迷梦定然还索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魏咸熙二年(公元265年)十二月,曹魏的天命走到了尽头。洛阳南郊,寒风之中,曹奂毕恭毕敬的让使者捧着皇帝的玉玺、绶带和诏书正式禅位于晋,司马炎登坛受禅。四十六年,一时间恍如梦幻,仿若当年汉献帝与曹丕旧事,几无差别。
礼毕,司马炎立即前往城内太极殿登基。下诏大赦天下,赐天下官员爵位每人升五级,鳏寡孤独无生活能力者发放谷五斛(即约600斤小米)。免征天下租赋及关市税收一年,旧债免除,前朝嫌疑禁锢都解除,免官者都予以恢复。贾充王沈等在劝进篡位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大臣全部高官厚禄。无论如何,官员百姓,商人罪犯大都都得到了实际的好处,欢快的气氛四处洋溢。新朝据说着重以孝治天下,也颇合民心,以至于后世的24孝故事里,晋朝的就占了五分之一。人们也很懂事的尽量不去提及比较忌讳的“忠”字话题,毕竟,宣扬这个理念对新朝来说不太合时宜。
大赦之后,过去汉朝刘氏和现在曹氏被幽禁的宗室人等,都一概解放。被废的汉献帝刘协孙子,魏帝曹芳,魏帝曹奂等人各自在封地终老。
当这些被关了许久的刘家人曹家人走出自己的宅院时,大概会感叹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吧。他们中不少人会见证东吴的灭亡,天下统一。如果还长寿些的话,也许能有幸见到三朝更替,会困惑的看到一群群打着“汉”字大旗的胡人铁骑呼喊着冲进洛阳城。那司马家的皇帝却又如同孙皓,坐着羊车,后面抬着棺材出来投降。不过,那又是我们的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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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目:
《三国志》 陈寿(西晋)
《汉晋春秋》习凿齿(东晋)
《魏晋世语》郭颁(西晋)
《魏末传》佚名
《魏氏春秋》孙盛(东晋)
《世说新语》刘义庆(南朝宋)
《资治通鉴》司马光(北宋)
《魏晋南北朝史》川本芳昭
《九品官人法研究》宫崎市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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