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尘墨香

暮色漫过出租屋的窗棂时,我正对着外卖盒里的饺子发愣。塑料餐盒泛着冷白的光,韭菜馅的香气单薄得像一层纱,咬下去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才想明白,是少了厨房瓷砖上沾着的面粉,少了母亲擀皮时哼的老调子,少了父亲在客厅里摆碗筷的声响。
这是来异乡的第三个中秋。傍晚走在街头,看见便利店挂出“中秋特惠”的灯笼,红得晃眼。想起小时候,每到这天,父亲总会搬来木梯,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挂灯笼。我踮着脚扶着梯子,看他把灯泡旋进灯座,暖黄的光一漫出来,整个院子就像裹了层蜜。母亲在厨房里忙,案板上摊着刚揉好的面团,她揪起一小块,在掌心揉成圆,再用擀面杖擀成薄饼,动作熟稔得像在跳一支慢舞。我总爱凑过去,趁她不注意捏一小块面团,在手里搓成小球,偷偷放进嘴里,面粉的清甜混着母亲手上的皂角香,是至今都忘不掉的滋味。
后来离开家,才知道“家”是个会在夜里生长的词。加班到深夜,地铁里只剩零星几个人,耳机里突然飘出一句“流浪人在外想家乡”,眼眶瞬间就热了。想起每次视频,母亲总说“家里一切都好”,却在挂断前匆匆补一句“天冷了记得加衣”;父亲话少,只会在对话框里发几张家里的照片——老槐树又开了花,窗台上的多肉长出了新叶,餐桌中央摆着我爱吃的糖醋排骨,却没拍自己鬓角新添的白发。
前几天整理旧物,翻出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高中时母亲给我装零食的糖纸。有橘子味的硬糖,有芝麻馅的酥糖,糖纸上还留着她手写的小纸条:“上午第三节课容易饿,记得吃一块。”那字迹被岁月浸得有些模糊,却像一束光,突然照亮了异乡的孤独。原来那些被我们以为“习以为常”的瞬间,早已悄悄缝进了记忆的里层——是清晨厨房里的粥香,是傍晚阳台上的收衣声,是犯错时父亲假装严厉的眼神,是委屈时母亲递来的热毛巾。
今夜的月亮很圆,悬在写字楼的缝隙间,清辉洒在我摊开的笔记本上。突然想起母亲曾说,“不管走多远,家里的灯永远为你亮着”。原来“家的味道”从不是某一种具体的滋味,是母亲擀皮时的温度,是父亲挂灯笼的身影,是无论身在何处,一想起就会觉得温暖的牵挂。它像一粒种子,种在我们心底,无论走多远,只要想起,就会生出柔软的根,牵着我们,走向那个永远等我们回去的地方。
窗外的风带着秋凉,我给家里发了条消息:“妈,明年中秋,我想回家吃你包的饺子。”对话框很快跳出母亲的回复,带着她惯有的语气:“好,妈给你留着你爱吃的韭菜馅。”那一刻,眼眶里的湿意,终于有了归处。原来家从不是地理上的坐标,是心里的念想,是梦里的月光,是无论走多远,都能找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