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厨房里准备午餐,右手臂被一块铁板块蹭了一下,一阵疼痛,我看了下,手臂点被蹭了一个小小沟痕,露出一层白色的肉质。看着小伤口,慢慢地,一个个小小毛孔开始渗出丝丝血迹,这种表皮划伤的伤口,不会严重流血,但是却很痛。丝丝地拉动皮肉,牵动着脑袋里的神经,不断输送有些要让人注意的感觉,无法忽视它,于是便会不时地看看伤口如何。
伤口是弯弯的沟槽形状,像月芽儿一样,整个长度不超过二十厘米,约两三毫米宽,两头还尖。
是的,像个月芽形的伤口,这是一个熟悉却又久远的记忆。
在我的左手掌背,有道二十几年前留下的伤痕,两个伤痕靠前对比,形状相似,宽度和弯度都相当。手掌背后的伤痕时时能关注到,于是回想起关于这个伤痕的一些事来。
大概是在五岁多的时候,在我出生地梅州蕉岭,是山绕着山的小县,那片半山腰的地方叫“会仙洞”,唯有我的一家人住在那里,要到十几公里的山下才有一片村庄。那时候我的阿婆还健在,家里只有我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大人们独宠我一个,特别是我的阿婆,周围没有小伙伴们一起玩耍,整天就在阿婆的身前身后转,撒娇淘气、帮倒忙添乱、耍小性子等等。阿婆说帮忙采茶叶,我把阿婆的圆竹篓放到脚边踢着走,让圆竹篓顺着石阶往下滚,阿婆呵斥我败家。有时候,阿婆要是斥的重了些,我可以在家门口的树下坐上半天任谁叫我都不回答,就算到吃饭时间我也犟着性子饿肚子,直到阿婆千般哄万般顺说让我吃饭,我才不情愿地去吃饭。
有一天上午,阿婆拿了一个小菜篮子,让我去后山沟里摘黄花菜,摘黄花菜的山沟要经过猪牛舍栏,舍栏后面有好几棵李树桃树,还有两棵最高的梧桐树,秋天过后,梧桐果子从树上掉下来,偶尔经过被砸在头上吓一跳,还有一块西红柿菜地,爸爸说西红柿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种的。
桃李树下放了好多箱蜜蜂,对于那一箱箱的小飞虫,我是又喜欢又害怕,因为阿婆说蜂蜜是从蜜蜂箱里面取回来的,那甜甜的蜂蜜是我喜欢的,可是被蜜蜂蛰过的疼痛又是让我非常害怕。
阿婆多次告诫我:遇见蜜蜂的时候,不能拍打驱赶蜜蜂,蜜蜂在身体周围飞来飞去时站着不要动,它们便不会蛰人,慢慢地它就会自行飞走。
当我摘好黄花菜,走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一只大概是忙碌过后找消遣的蜜蜂,在我身前身后嗡嗡作响,我停下了脚步,希望它知趣离我而去,谁知道它越发得意在我耳边打转,都能闻到蜜蜂那特有的气味,不知怎地,下意识手挥起来扫了一下脖子旁边。
蜜蜂以它的防卫行动,在我脸上刺了一针,我的左边脸颊是热辣辣的疼痛。又被蜜蜂蛰了,又气又恼,当我回到家里我把菜篮子狠狠地往灶台上一放,跟阿婆嚷嚷:“我再也不要去摘黄花菜,我讨厌蜜蜂,我又被蜜蜂蛰了,我的脸很痛!”我摸了一下肿起来的脸。
阿婆在大锅里炒着青茶,叫我自己去擦万金油,可是我却是在阿婆面前吵闹,要阿婆去帮我拿万金油来擦,觉得自己很可怜,阿婆应该先安慰我的。阿婆手里不断把锅里的茶叶翻动,满头是汗,大吼我一声:“出灶下去!”(灶下是厨房的意思)
我一个人闷闷地去擦万金油,很委屈,很气恼。走到大厅里,爸爸在敲敲打打做木工活,为家里制作一些家具,一会儿弹墨线,一会儿锯木条,我站在大厅门口,看到大厅尾靠着一块大门板,门板靠着墙,下边留了一个三角的空隙,我从爸爸的身后经过,钻进里面坐在三角空隙里。
阿婆不理我,我就藏起来,谁叫我都不理,我也不吃饭了,我要在里面睡觉,在这里面再也不出来!我又摸了一下脸,擦了万金油,没那么痛了,我再也不吃蜂蜜了!如果蜜蜂全都死掉就好了。
爸爸一直在刨木板,嗤嗤嗤。偶尔出去一下又进来继续干活,门外不时有鸟声鸣叫,妈妈在田里忙活还没回家。
我就一直坐着,没发出一点儿声音,我很得意,谁也不知道我坐在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阿婆喊我吃饭,我不回答,不知喊了多少句,阿婆问爸爸有没有看到阿妹,爸爸赶紧停下手中的活,家里屋后他们在喊我找我,叫我吃饭。接着又听到妈妈的声音一起喊。
我一直听着阿婆说:我的阿妹,你去哪了?阿婆跟爸妈在讨论我会去哪儿了。过了一会儿,阿婆吩咐爸爸,去山脚下的姑姑家找找看。然后我又听到妈妈在溪流边上的树林喊我。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外面除了阿婆偶尔叫我一声,都很安静。我觉得大人们好差劲,怎么我在这儿都找不到,一直坐在门板后面,觉得没意思了,我喊了一声:“阿婆,我在这里……”然后我就从厅里走出来。阿婆听到我喊的声音忙问:“我的阿妹呀,你去哪儿了呀。”
我很得意指给阿婆看,就是那个门板后面。阿婆说,老天啊,怎么你就不回应一句话呀。妈妈从屋后的山上下来,看到我一脸的气愤。
阿婆带我回到厨房热饭菜,旁边是妈妈在一停地说我不懂事,为什么要自己藏起来,为什么听到大人们叫喊不回应?阿婆用衣襟擦了擦眼睛,端出一碗黄花菜汤:“这是阿妹摘的,阿妹最乖的,会帮阿婆摘黄花菜。”
我站在厨房的碗柜旁边,低头不语,听见阿婆不断地说的乖,心里很难受,我明白,把自己故意藏起来的事并不好玩。身体在碗柜边上磨蹭,左手掌背不知怎地划过柜子的边框,那里一枚小铁钉在手掌背吃了一口,划出一道伤口,像月芽儿一般,脸上的痛已经消失了,却又来一个伤口,伤口不是很深,去了一层厚厚的皮,那道口子露出白色的肉,渗出一点点血丝,慢慢地血液填满了被铁钉划过的沟槽,不会流出更多,但是很痛!
阿婆说阿妹要吃多点饭,不断给我夹菜,不知道是被铁钉划的伤口痛还是因为阿婆没有一句责怪,那顿饭有点难以下咽。
我没有跟阿婆和妈妈说我手背上的伤口,也许是大人的忙碌,也一直没有人注意到这月芽形的伤口,伤口几天就好了,脱了疤皮,形成了一道疤痕。
时间慢慢让我长大,也带走了我的阿婆,关于阿婆的回忆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模糊,但是这个月芽形的疤痕却一直都在,还有,阿婆曾给予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