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了落日。
太阳每天忙碌的洒向整个村庄,洒向牛羊孩子和老人, 洒满田园, 又洒向父亲的那顶破了边的草帽, 然后慢慢来到村子最西头,停在二奶奶家的茅草房顶上,像要在那里烤把火——
慢慢的又来到我家院里,洒在泛着麦香味的烟囱上,有几缕来到堂屋东边那扇门上, 进屋来到床上钻进被窝寂寞地睡去了,好像告诉我它老了, 村庄也会老, 我听见了。
我又一次梦见日落照例慢慢来到我家。
我正在整理床铺,只有几缕清冷的余晖陪着我, 我扫着院子整理门口那棵月季。不是每个月要开一次花吗,地上干裂的土地呜咽着呼喊着 ,好像是谁在喊我的乳名。
村子成了别人的,我的村庄已老去,应该没人这么叫我了。 自从我离开家的那一刻就注定乳名会遗失
。
我来到墙角把老拐杖扶正放直,真怕它停下脚步, 哪怕有人拿去,老奶奶二奶奶三奶奶任何一个都好或者都来。
每一次走到路口拐角处,就能清晰的看到夕阳正在护送老拐杖回家,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只剩一缕微弱的余晖,爬上墙壁爬上那张瘦弱的黑白照片。
今天我再次梦见日落。
梦见它落到堂屋门前的石头上,好像早已等待我的到来。那一缕光阴多么温柔多么亲切,像一位慈祥的老人用一双温热的大手抚慰了我多少岁月。
以前那石头是热的,每天割草回来坐在大石头上面,然后脱了鞋把脚放在旁边那块压磨石上,特别光滑,这是打场轧麦时用的,石头总是烫烫的很舒服。每天急匆匆回家洗完手脸就坐下来编花篮磨石子,伴着树林里的蝉鸣蛙声,不一会就在两块石头上穿越梦乡,然后又被胡同里的吵闹声叫醒,揉揉眼又加入游戏行列去了。
老奶奶二婶三奶奶多少人都是石头的老友,她们给老石头念过多少经文,又一同给命运多舛的乡亲做过多少祈祷,老石头被她们那虔诚的跪拜所感动一一记载着留失的光阴。
今天的石头咋这么凉,应该是石头也会老的,耗尽了往日的光泽和温热。但老石头爱我,我知道。
以至今日依然不离不弃,守护着老院。
我不敢再奢望不愿再思念,无力再幻想再期盼,不忍一次次点燃希望再一次次的把它化成灰烬。有老石头,还有落日余晖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