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还是要出去打工，森林也在家待不住。如今想要把孩子的读书供住，光在家栽田种地供不出来。还是出去打工，收入有保障些。两个人出去更好，如此才能让两个孩子都上得起学。
宝芳家的前程已经大学毕业，从大学里回到了市里一家单位。宝芳家的生活终于现了曙光。
宝芳这些年过得很艰难，大山里少田地，又隔大路远，既没有出产也不方便做买卖。因此十几年前就合家搬到王家湾傍着子龙住。
子龙虽与娘亲淡薄，但兄妹间没断了往来，兄妹两个住着，互相帮把手，又介绍宝芳承包了村里的林场，生活虽然清苦——林场连电都没有通。但好歹是把两个孩子供上了大学。如今前程已经吃上了皇粮，就只远大一个人上学了，三个人供一个人，又轻巧些。
前程非常懂事，甫一就业就把爹娘从林场里接了下去，直接到市里赁了个门面做生意。一家人终于摆脱了没日没夜的辛苦，从无电的生活到了天天看大彩电的日子。
宝华家还在苦苦挣扎中。老大美清早年去了新疆的姑奶奶家中，自己边工作边读书，有些余钱，都拿来接济家里， 女婿金绪文也到处揽木工活儿，有时还合着森林的伙儿在市城包些小的装修工程做，这才勉强把美明、云飞的学业维持下去。
说回森林这里，两个都要出去做事，家里没人管，还是不行。绪文提议把春秀接回来。
他教森林和水仙以情动人：这家里要搞好，儿子儿媳就要出去弄钱，要出去弄钱，就没法管孩子。如果不出去弄钱，围着孩子转又不会有个好前程。看大姐家的前程就知道了，要想改变生活还是要多读书。我们这一走，家里散了箍，您不回来，这事没法圆满。这几年，人人都讲是我们把您气出去的。凭良心讲，我们哪能做这样的事呢，屋里哪里少得您呢？要想家里好，少不得您。
一番将情入理，儿子儿媳把老母劝下了山。众人也都吁了一口气：母亲年纪大了，长住山上终究不是事，幸好她心里也是放心不下后人的。
春秀下得山来，六十多岁的人了，之忠也七十多了，两老已经栽不了田地了，也跟别人一样，把田地租给别人，自己只收点吃的。侍弄侍弄桔子果园、菜园。给孩子们做饭洗衣。
转眼间，前程也成家了，当初那个常来家家屋里玩的白胖小子，如今也是个稳重的年轻人了。春秀很喜欢这个大外孙，觉得他少年老成，是个人才。
前程果不负众望，成家后迅速卸了差事，和妻子去了大洋彼岸留学，临行前来向家家辞行。
春秀收拾得干干净净，穿上了新布鞋，在家门口候着：这是大喜事啊，前程都要去留洋了。
祖孙两个临行依依，前程一脸凝重，返身上车。这一去，直到家公去世，也没有回来。
之忠的身体一直硬朗，美清隔几年回趟家，去看望家公时，总觉得他就是那个现样儿。
哪知道那一日，之忠受了点风，咳嗽几句，夜里春秀在旁边床上不时唤他，怕他要水什么，谁知道就喊不应了。
之忠去得很安详，终年八十二岁，幼时失怙，受尽苦难，与春秀成家后，一门心思埋头干活，在大家的眼中，似乎像石头一样沉默。四十六岁上才生得儿子，走时尚有两个少年孙子在旁。
春秀默默在床边淌了一回泪。吩咐剑英放鞭炮给之忠送行。
宝芳宝华森林闻讯皆奔回家。
宝华初闻讯后，最是伤心，想自己小时候不懂事，吃不饱时总四处觅东西吃，是父亲给她偷偷地从给鸭子煮的吃食里拣些齐整的锅巴充饥，而今自己遍身伤痕，这一年半载，竟没有去看望老父，徒留他一个人在一边暗自担心。恨自己现在腿脚不便，不能飞奔来面见遗容。好在现在车路方便，捱到天亮，也都赶到了。
发送了之忠。剑英带着弟弟劝奶奶：爷爷去世了，我们要好好对待在世的您。
这话很得众人的心，姑姑们也很欣慰：剑英会说话，怪不得奶奶喜欢呀。
只可惜剑英虽然不是个愚笨的孩子，却不喜欢读书，高中毕业后就去深圳打工了，在远大开的公司里做事。弟弟剑云虽不爱说话，读书倒有些韧性，正准备高考。
春秀也是七十多的人了，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不过她常年茹素，又坚持早起散步，因此，自己做饭倒还使得，只一个人在家，毕竟又让人放心不下。
森林道：“娘，我们再干几年就落屋，陪您。”
“好。”春秀漫应道，晓得这个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准。
大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宝华家的孩子也都出来工作了。前程、远大、美清、美明、云飞都先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春秀收集了这些孩子的照片，放枕头下，没事就拿出来看看：现在的孩子吃得好，穿得也好，一个个都长得好看呐。
孩子们也打电话来问老娘平安。春秀从不讲自己的困苦，总是问：在外面都还好吗？宝华也随孩子去了城里住。外孙女婿做生意的。因此，接到宝华家电话时，春秀还要加问“生意好吗”。
宝芳总对老娘很佩服：不管多难，妈妈总是不给人添负担。
有时候春兰过来找姐姐坐，她挨得近些。子女们也都成家了，身边也没有一个孩子，都在外打工呢。她眼睛似乎遗传了英娘，有点看不清的趋势。
这一向春兰没来了，听场上的人讲，她眼睛看不见了，不能出门了。
又一年冬天了，春兰去了。春秀自己年岁也大了，晓得会有这么一天，想不到春兰还走在自己前面了。
正月里，各亲友都给春兰吊新年，去了春兰家，转头来看望春秀，春茶一家人来得好齐，正好宝芳宝华也携家带口来望。一时间，禾场里挤满了人。姨妈姐妹表姐妹，挨挨一屋，好不热闹。
这是春秀在世的最后一个正月。半年后，她走路不小心撞在门锁上，邻人路过发现，立时通知邻队的子龙，众子女闻讯后，与子龙会合，将春秀送往医院，二日后抢救无效。春秀逝，时年八十一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