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刀光剪影
方迪还在艰难的处理剩下花盘,只看见对面发丛中,一根红色丝线于银饰和秀发之间交织穿梭,像是有生命似的,所过之处熠熠生辉。
最后一轮“彩云飞”,可以说是细活中的细活。理发师需要在秀发表面做一层特殊的云鬓焗油,同时还得嵌入象征喜嫁的红色丝线,只有当银饰、丝线、云光,三者到达浑然一体的境界,整个发型才有资格叫做大喜嫁。
小五郎气定神闲,右手拿捏发钗,左手持吹风机,秀发经过云油和红丝处理后,呈现出绚丽的彩鬓效果。不止是手法娴熟,脚下步伐也甚是奇异。
阿达观察了好一会,“小五郎先生理发时的姿态怎么会这么好看?”
胡老先生点头附和,“日本国向来重视礼仪,小五郎脚下踩的是艺伎舞步,高手可不是随随便便理头的,这是大宗师才能展示出来的气质。”
“难怪会这么优雅,单冲这份架势,前面出场的理发师全都没法和他比。”
会长坐在一旁,看着总进度条犯嘀咕,“你们两个傻叉!”
方迪总算是装上了月牙角。总进度条,59.9%对83.3%。
面对这样的局面,翡翠电视台的两位主持人已不抱什么希望。
“哟!小五郎抱着手站在一边,这是要干嘛?”
“看样子,他是不想占石斐的便宜呀。”
咔嚓,一双卫生筷被掰开。
小五郎是大宗师派头,石斐正好相反,双手各拿一双卫生筷,嘴里叼口吹风机,焗油、镶嵌两不误,对着头发一阵撸。
筷子绕过银饰,红丝线嵌入秀发。卫生筷确实不够雅观,但用起来十分顺手,再加上嘴衔吹风机还可以腾出一只手……石斐的做头速度得到成倍提升,转眼间,进度条飞快跟进,中日双方已相差无几。
小五郎开始继续作战了。石斐嘴角发肿起泡,风机已调至最高档位,散热口烧得通红。仪态太过狼狈,连主席台上的人也有些看不下去。
口水从嘴边流出,石斐抖晃下巴排解苦楚,开始向中央地带推进。进度条大有反超之势,小五郎眉头紧蹙,脱去半肩和服,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
遮住机体尾部,风口瞬间暴热,和石斐形成并驾齐驱之势。娜娜满脸流汗,脸妆全被弄花了,眼睛一闭一闭的,随时有可能晕过去。两把吹风机越靠越近,机体通红。
展台顶部的机械触杆突然发出提示音:警告!警告!
众人一愣。嘣!两把吹风机如同手枪爆管一样,同时炸裂。
现场一下安静了,娜娜头发上冒起一股硝烟,礼仪小姐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强行支着脑袋。再一看,头上好似一团鸡窝,两只月牙角杵在鸡窝里摇摇欲坠。
男主持目瞪口呆,“理个头都会理爆炸,怎么回事啊,娜娜还活着吗?”
女主持揪心,“看样子,决赛很可能要延期了。”
总进度条,0,0。主席台上一片哑然。
转过眼,小五郎已将上半身和服全部脱下,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太刀。
胡老先生大惊,“难道说,难道说这就是暗影门的不传秘技,‘断水流’?”
小五郎挥刀入发,娜娜头上的半边发型忽的暴起飞舞,发丛中杂质分离,银饰逐渐归位。
“哇!”阿达看傻了,“这是怎么回事呀,胡老先生?”
“断水流号称理发史上第一快刀,小五郎先生从未在外人面前用过,看来今天他是想凭一己之力完成大喜嫁啊。石斐恐怕是没什么机……”
胡老话音未落,娜娜另外一半头发也猛地飞了起来。
现在,头顶呈现的是两道“发墙”,两道发墙同样的气势如虹。
阿达激动得站了起来,“我的妈呀!石斐也会断水流?”
小五郎被一道亮光晃了一下眼睛,纷纷扰扰的头发中除了他的小太刀外,又多出一道光影。犀利的刀锋如电光般刺眼,此乃石斐的家传理发之宝葫芦剃刀,还有他的毕生绝学“三刀剃”。
在两把小刀的交锋下,发丝流顺飘扬,银饰重拾璀璨,双丸子式的大喜嫁发型一点一点恢复。小五郎的身形越来越快,石斐的动作却越来越慢,同样是危难关头,一个动作变快,一个动作变慢……冥冥之中,似乎印证了二人追求发艺之道的不同轨迹。
小五郎从大师到暴走,石斐却从暴走转至大师……胡老轻轻点头,通过绝招的对比,已瞧出其中反差。
阿达只是纳闷,“剃刀理发是普通理发师难以企及的绝技,但是要论快,小五郎的确要快一些,为什么进度条不相上下呢?”
“小五郎的刀是很快,但他太爱惜他的刀了,刀身和新的一样,用起来不够连贯。石斐的刀很旧,刀把甚至磨出很多纹路,反而是十分流畅。”
主席台正品论,小五郎和石斐同时压下月牙角,挥刀斩去最后一丝残发。
大喜嫁完整出炉,双方的总进度条同时达到百分之百。
男女主持面面相觑。
“平手,难道是平手?”
“不会吧!”
胡老、阿达、会长,三个人凑在监视器跟前,来回慢放,没想到连小数点后面都是一样的同步。
就在众人难以决断之时,娜娜悠然醒转,懵懵懂懂的睁开双眼。
女主持大惊,“你们看!娜娜变漂亮了。”
全场目光转而集中到娜娜脸上,刚刚还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现已变得清纯秀丽,大屏幕慢镜回放,原来是石斐在理发时悄悄为她补的妆。第一轮淘汰赛,胡老因模特面妆太糟糕扣了石斐一分,从那以后,石斐便一直记在心里。
理发师的天职不就是让客人看上去美美的吗?小五郎面色发青,一声长啸后,手起刀落斩下了结在脑后的发带,两鬓毛发随之散落。
这一举动表明,他认输了。方迪、表哥冲上展台,抱着石斐喜极而泣,彩带从空中飘落,一代发王诞生,他的名字叫……
亚洲发王争霸赛在欢声雷动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春天去得太快,一个月后,适逢盛夏。
路面上滚起一层热浪,人们都躲在家里吹空调,不愿意出门,辛亏及时下来一场大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接连下了三天。暑意尽消,凌云路上又一家新理发店开张了,橱窗外摆满各式花篮,“开业大吉,广州名剪流赠”,“开业大吉,燕京沙家帮赠”,“开业大吉,PSFR职业发艺学校赠”。最大的花篮上,“热烈祝贺,中国理发师协会赠。”
门顶挂着一扇崭新的白漆招牌,“长青理发店”。 大厅里,年轻的理发师们列队站成两排,前面有一个人正在做开业致辞,他的身旁依次是方迪、表哥和双鱼座二少,二少一人抱着一个小孩,俱是精致潇洒的发型外加灰白相间的店员服,看上去漂亮极了。除了一众家属外,队列两头还站有不少嘉宾,会长、毛大师、李主席、沙老帮主等等。
队列里,两个年轻的理发师交头接耳说起悄悄话。
“你说,我们店真的是百年老店吗?”
“废话!不是百年老店,哪儿来这么多的大腕捧场。”
“咱们店长看上去不是很厉害嘛,到底什么来头?”
“发王啊,什么来头。”
“发王?真的假…”
“嘘。”
二人突然不说话了,眼前晃过一道光影。
石斐已亮出一把金色小剪刀。
“秀发,不仅仅是前卫时尚,更需要追求情趣和内涵,简而言之,你头上顶着的并不是一堆固定的发型,而是一种格调,一种让周围人看见之后欣欣向往的格调。亲爱的,你准备好换一个发型了吗?”
方迪坐到椅子上,石斐开始为大家演示理发。
秀发上有剪刀的影子,剪刀上有秀发的影子,年轻的理发师们全都专注的看着,一个身影悄悄出现在橱窗外。头顶金氏发型的朝鲜理发师河太勇,也在看石斐理发,面目表情却琢磨不透,笑嘻嘻的仿佛挺开心。
仔细看,他并不是什么朝鲜理发师,而是师父方大福。大福和石斐的父亲一起联手骗了石斐,当初本以为是没救了,院方竟在最后关头找到合适的配型,说是送去火化,其实是送到省人民医院做肝移植手术。
石斐为什么能再次使用剃刀理发,正是半决赛得到师父许可。如今,两代匠人之间已经完成了传承,方大福喝着可乐,悠哉悠哉的转身离去。
橱窗内,石斐心无旁骛,运剪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