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烟雨

乌镇

经过十七个钟头的火车颠簸,终于抵达目的地。昨夜是纳兰容若笔下的“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的行途艰辛。颠簸声、鸣笛声不绝于耳。匀速前进的车轨节奏、一成不变的夜景。

夜像是被打翻的墨水浇灌下来,黑色蔓延了整个苍穹。夜的清冷仍灌进车厢里,当人们熟睡之际,懈怠了防备,趁机让你着凉。而我仍心存戒备,与这黑夜抗争着,不让它侵蚀我的寂寞。享受这份彻夜无眠,属于火车上的时光。

翌日拖着疲惫的身躯与行李入住旅馆。沿途而来,杭州这座城市,一如想象般秀气清雅许多,生活节奏亦慢许多,倒叫匆匆赶路的人松了一口气。街道宽敞干净,连公交站牌也古香古色,富有江南特色。

我伏在旅馆的书桌上,欣赏着杭州的细雨朦胧。靠窗的位置,一笔一茶的生活,正是我所向往的。下雨天,总是带伞的思念。屋内静悄悄,除了陈奕迅反复唱着林夕写的《富士山下》。

小雨点趴在玻璃窗上,往里探头静静听着。江南的雨最是柔情,下雨天亦不喧闹。只徐徐落在行人的伞上、肩膀上,细语延绵,央行人带它们走,免遭落地被踩踏之苦。

灰蒙蒙的天,小雨下了几场。虽已夏至,仍有几分寒意,似春寒料峭。啜一口热茶,让它的温度温暖我受寒的心。爱上一座城,倒不是因城里有让自己念念不忘的人。遇上一段风景,亦仅仅是来赴一场青春盛宴。凌乱而匆忙的脚步,伴着青涩不安的心,在转站换乘间,访着内心的一份安宁。

路过的许多风景,惊艳也好,平淡也罢,都会如天上繁星一般,点缀着人生画布,令它不再空白一片。内心的百感杂陈,亦成为情感的调味料,令其不再单调乏味。

唐宋的诗情画意成就了江南的烟雨柔情;吴越的文人风骨为江南注入几分豪情壮阔。许仙与白娘子的爱恨情仇终成就了西湖断桥上的千古绝唱。姑苏城外寒山寺,那灯火渔船上的一场不朽失眠,让落第者张继成为文人骚客心中的永恒记忆,谁又会去想两千多年前披红游街的状元是谁。

忠心报国、破阵杀敌的岳武穆,终免不了十二道金牌的召回追杀,枉死“风波亭”。“青山有幸埋忠骨”,江南的细腻柔情兴许能抚慰你救国无门的愤懑心绪。

才高八斗、仕途坎坷的苏轼流放至此,疏浚西湖,修建苏堤,处处留有“政声”。闲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闲情更添诗兴。那“天欲雪,去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水清出石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将林深山景恰当地点染,融触处生春,无不如意。

而“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更是为人所称赞乐道。韩愈一到潮州,潮州的山水便都归了韩姓。苏轼二至杭州,西湖美景如断桥残雪、柳垂苏堤、平湖秋月、南屏晚钟便都沉溺于诗情画意中不能自拔。

千古江南情,诗情画意境。这柔情女子在民国时代再次登上历史舞台,在万众瞩目下演绎万千姿态。江南古巷,一婀娜女子打伞从青石板上经过,成就了戴望舒笔下的《雨巷》,那可遇不可求的佳人亦隐喻着诗人久久追寻的理想。走进人间四月天的林徽因,让民国三个才子俊杰倾尽一生,苦苦追寻。

林徽因从江南烟雨中走出,高洁傲岸如白莲花,不惹红尘,心自清明。而江南这份带伞的思念却是由张幼仪引起的。在情场上收放自如的林徽因,最后事业爱情双丰收,可谓人生大赢家。而面对爱情能做到如此理智精明的女子,是否内心总爱自己多一点?

“四月天/梅雨厌厌/在窗前/淋湿的燕/在屋檐/四月天/总是带伞的思念/我想见你的脸......”刘若英低吟浅唱道。青瓦白墙,烟雨相伴,阁楼上的期盼更添惆怅。纵有早春龙井可温暖心脾,奈何煮茶独饮,茶涩心亦清苦。你尝尽人生甘苦,错把一道风景当成生命的全部,苦苦守候却换不回一人的心。

尽管你上侍双亲,下操家务,为徐家添丁,看似圆满婚姻亦只是烟花绽放,那落下的烟火亦冷,心早已枯寂成灰。那乖戾任性诗人去写他的《再别康桥》,去寻访他的人生知己,留给你一纸休书。

准确说来是离婚协议书,因其开了民国文明离婚的先例。而当你写下“张幼仪”三个字时,方知它的独立性,第一次,你可以自己做主。你说:“不幸的婚姻是一所好大学”,后来,你从坎坷中走出,并学有所成。

从“梦里湘西,边城之地”走出的沈从文独爱江南女子张兆和。那时,沈为老师,张是学生。沈不顾旁人的蜚语指责,情书一封封扰乱了小女生的心。直到有一天,张兆和摞着一叠情书走进校长办公室。和事老胡适对张说:“他(沈从文)顽固地爱着你”,你应声道:“我顽固地不爱他”。

最终,张还是被沈的痴心才情所打动,发了一封“请乡下人来喝杯甜酒”的电报,终成一段佳话。《边城》里皮肤黝黑、五官精致的小翠正是以张之相貌为原型。而从《从文家书》、《三三》中亦可一窥沈之深情......民国之文人轶事、诗情文章种种,是一个说不完的话题。

临窗而坐,书写这份雨天的清冷。一抬头,夜幕笼罩下来,远处人家灯火明灭,夜踮起脚尖悄然而至。一低头,字迹潦草,如此时心境。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江南情结,那是安放灵魂的地方。江南,那从诗意宋朝便开始埋下的伏笔,蛰伏千年的灵气与文化底蕴是你最大的魅力。

来到这里,不为解结,只为在憧憬梦想之外,真切感受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一烟雨一楼阁。让纷乱思绪、陈杂心情在静谧烟雨中静静舒缓,如蜷缩的西湖龙井在杯中尽情舒展叶身,只待茶香四溢,便可细细品味。

旅行的意义,不是诗意地放逐自我,追寻人生真谛;亦不是年轻气盛,来一场说走就走的不羁肆意。只是在心灵疲惫之时,去见一见他山之石,莫让自身视野局限于一隅。

只是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不断进行的角力,让自己不流俗、不耽溺,找到适合的位置;只是在天地俯仰之间,去面对浩瀚人生与蜉蝣小我后,仍能坚持自己的追求;只是在风景变幻中,学会与自我相处,学会享受独处的安然。

路过杭州烟雨,那前缘今世,慢慢领悟往事如烟。那平湖秋月、亭台楼阁、古巷、青石板,我静静去凝望、去触摸、去感受,去邂逅一段老时光。

且将满怀心事托付给朦胧烟雨笼罩的江南,待氤氲出几分平静柔情,伴我闲看风雨人生。重温如孩童般简单的心事,如赤子之心的纯粹热忱。过往经历恰似蚌病成珠,只待经年几许,再打开心事,看流年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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