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砚失清晚(三)

第三章 梧桐深处

“法租界的树真密,像把整个夏天都锁在了里面。”

他开着车在武康路的树荫里穿梭,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苏晚望着窗外掠过的老洋房,忽然想起他说过,这里的每扇窗都藏着故事。

“前面是巴金故居,要不要停一下?”他转头问她,方向盘在手里轻轻打了个圈。

“好啊。”苏晚其实没读过多少巴金,但她喜欢看他提起老建筑时眼里的光——像小孩炫耀自己珍藏的弹珠。

故居门口的梧桐树下,几个老人在打太极。他站在“巴金故居”的铜牌前,忽然说:“你知道吗?这里以前叫‘霞飞坊’,法国人起的名。”

“那你怎么不叫我‘苏小姐’,学法国人那样客气?”苏晚故意逗他。

他愣了下,随即笑起来,宁波腔混着笑意滚出来:“怕你说我装腔作势。”

走累了,他把车停在复兴公园门口。“去吃冰淇淋?”他指着对面的老字号,“我小时候总来这买绿豆沙,五毛钱一杯。”

苏晚跟着他走进店里,老式吊扇慢悠悠转着,空气里飘着薄荷味。他点了两球香草冰淇淋,递过来时说:“其实我不爱吃甜的,但总觉得夏天该吃点冰的。”

“那你还点?”

“怕你想吃。”他低头舔了口冰淇淋,睫毛上沾了点白霜,像落了片小雪花。

苏晚忽然想起昨天在他朋友圈看到的照片——他站在舟山的海边,手里举着个空冰淇淋壳,配文是“夏天的尾巴”。原来有些喜好,是藏不住的。

下午去田子坊时,他忽然指着一家手作店:“进去看看?我朋友开的,会做檀香书签。”

店里飘着檀香味,老板笑着打招呼:“阿砚,带女朋友来啦?”

苏晚的脸腾地红了,刚想解释,就听他说:“别乱说,是朋友。”语气却软乎乎的,没什么力道。

老板给他们各做了枚书签,苏晚选了“晚”字,他选了“砚”字。“木头要阴干三个月才好用,”老板说,“下次来拿?”

“好啊。”他看了苏晚一眼,“到时候再带她来。”

走出店时,苏晚捏着那枚还带着潮气的书签,忽然说:“我们才认识一个月,你就带我见朋友?”

“怕什么?”他踢了踢路边的石子,“朋友的朋友,不就是朋友?”

傍晚去陆家嘴时,夕阳正把东方明珠染成金红色。他把车停在滨江大道,两人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看货轮慢悠悠驶过黄浦江。

“你看那艘船,”他指着远处,“要去宁波港,我小时候总跟我爸去码头,闻着鱼腥味就觉得踏实。”

“那你怎么不去当水手?”

“晕船。”他笑得一脸坦诚,“而且……后来发现,还是上海的梧桐好闻。”

苏晚没接话,低头看江水里的倒影——两个影子挨得很近,像要融在一起。

晚饭吃的本帮菜,餐厅在豫园旁边,红木桌子,青瓷碗,服务员穿着蓝布衫。他给她夹了块红烧肉:“尝尝,这家的冰糖放得刚好,不腻。”

苏晚咬了一口,甜津津的汁在舌尖化开。“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甜的?”

“猜的。”他夹起她碗里的青椒,“你不吃辣,我看到你刚才把青椒挑出来了。”

原来有些细节,他都记着。

吃完饭逛豫园,九曲桥上游人如织。他怕她走散,伸手想牵她,快碰到时又缩了回去,改成轻轻拽着她的背包带。

“你看那盏灯,”他指着湖心亭的灯笼,“像不像你背包上挂的那个?”

苏晚抬头,红灯笼在风里晃啊晃,像颗跳动的心脏。

回去的路上,车里放着《上海之夜》,周璇的声音软软糯糯:“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他忽然说:“其实我小时候住石库门,夏天晚上总听邻居唱这个,那时候觉得吵,现在却想听了。”

苏晚转头看他,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为什么?”

“因为……”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现在有人陪我听了。”

车开过南浦大桥时,江风从半开的车窗钻进来,吹乱了苏晚的头发。她忽然想起城隍庙老道的话:“遇水则合,遇晴则散。”

可此刻,她只想抓住这阵带着江水气息的风,抓住身边这个眼里有光的人。管它晴雨,至少这个秋天,要和他一起,把上海的路都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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