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住了好多天,碰见的好像都是外地人。做生意的,开出租的,天安门站岗的,逛故宫、挤地铁的,好像全国各地的人都来北京了,就是没见着北京当地人。那次从积水潭地铁站出来,憋着一脬尿硬是没地方解决。最后三拐两拐进了一个宽巷子,走过一个军分区什么的门口,豁然一片开阔的水面。后来知道那是后海。早晨八点不到,垂柳下已满是垂钓练竿的人。湖边有几座花木绿植掩映的平房,藤萝下几个大爷穿大裤衩子,圆背心,手里提的鸟儿往树上一挂,就坐那儿聊天搓麻将。满口的京片子,还有那付悠闲自足的神态,俨然是地道老北京爷们。后来又在洪晃住过的老胡同四合院走了一遭,才知道真正的老北京都藏在城市的背后不露面儿。就像《老炮儿》六爷,越来越珍稀了。城市化的浪潮哗哗地拍打着古城,席卷着古老的记忆。崭新的建筑和大批移民堂而皇之地占领了一座城市,好像把那个故都,那些土著给忘了。所以老炮儿对儿子张晓波说正经事,让门口放张虎皮椅子,放些长条凳摆个小摊,挂个招牌写上“聚义厅"仨字,那个张晓波直接就笑出了声来。还有六爷给谭小飞递过去二千元说让补个漆,谭小飞像看见了怪物一样说,你他妈是猴子请来的逗逼吗?一群二十左右的男男女女跟笑小丑一样发出巨大的嘲笑声。灯罩儿琢磨了一个晚上,准备了最好的漆,把恩佐法拉利被晓波划拉了的地方打磨了。他以为他在修车行干过好多年对汽车补漆门儿清。谭小飞却告诉他,光这漆就是汽车身价的一半。多少?我在网上查了一上,这车在100万欧元以上。
仿佛不是科技,而是人,让六爷越来越不懂。
高楼上有人骑在窗户上准备往下跳,底下除了警察就是看热闹的人,拿手机拍摄的,准备抢新闻的,期待惊悚大片的。有的人显然等急了,“怎么还不跳啊!”“我看不会真跳,只是唬人的。”一个似乎等不住或者怕看不上好戏了,挥着手朝高处喊“你跳啊,往下跳啊,怎么不跳啊!”六爷听不下去,怒斥了那个幸灾乐祸的看客。换你听得下去吗?你会出头跟那些毫不相关的红眼吗?
不仅仅是老北京,还有北京胡同大爷,好像是一个时代,整个儿的过气了,不那么招人待见了。但是六爷不服啊,老祖宗留下的,有什么不好呢?那些话,那些规矩,仁义,礼数,有什么不好呢?
不是不好,是工业化和城市化时代里压跟儿就没有这些概念。正如狄更斯在《双城记》里说,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有规则没有规矩,有法律没有仁义,有个人无他人。张晓波出事了,他一起的伙伴竟然与己无关地自个打游戏。张晓波回家与父亲坐一起吃饭,父亲说,我不知道你们是怎样想的,晓波说,我自己高兴就好。父亲说,你高兴了那別人呢?晓波说,别人我管不着。
这就是新生代的价值观,我自己高兴就好。别人,我管不着。
西方国家一直到后工业和后城市化时代,才发现许多好的东西丢弃了,新的却不怎么舒服。比如生态,资源。我们丢弃的,还不止这些。还有做人说话的规矩,待人的侠义。
老炮儿六爷,响当当的汉子,是老北京小老百姓或者中国传统正面能量的代表,刚直,生猛,讲理,仁义,不屈,正义。好像有些过时,又好像永远没有过时。好像九零后的速度和新潮很高大上,又好像九零后新文化很不堪一击。
六爷身上的东西不会过时。导演也是有自信的。你看,那个生瓜蛋子张晓波,最终在门口摆起了“聚义厅”的小摊,对经过胡同问路的人说话和风细雨。谭小飞的家庭被中纪委涉入调查。这不是大团圆式电影套路,这是一个时代迟早应有的人的气象。
电影里还有许多感人的地方。六爷为了凑足赎儿子的十万元,满北京城找关系借钱。他气喘吁吁,年过半百,有些力不从心。但是儿子偏偏不懂事,惹出天大的麻烦。他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要跟二十几岁的小混混动手。真的有些不是年龄了。但是晓波是自己的儿子,他能不管吗?六爷说,自己惹的事自己圆,自己圆不了的,他爹给圆。看到这里,我真替这孩子着急,晓波啊,你怎么还不长大,怎么还不省事?你不看看你父亲已经老了,吃不消了,多年的心脏病让他毫无尊严地倒在大街上。但是六爷不能躺在医院里,儿子还在小飞的手里,儿子还有好多事情要他去做。儿子还不成人,父亲怎敢老去?于是六爷这么跟年青人似的奔跑,头上淌下生汗,成为最让人感动的伟大父亲形象。
而当父亲被查出心血管堵塞躺在医院里的时候,一向怪戾叛逆的儿子这时候却也变得温顺听话了。毕竟,血浓于水。父子一起埋了鹦鹉,父亲突然心脏不适蹲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起不来,在旁边站着的晓波伸出手去,要强的父亲犹豫了一下,抓住了儿子的手。这一刻,我看到了,再强大的父亲都要老去,再稚嫩的儿子都会长大。
冯小刚的电影一贯的好看,故事性强,不断制造曲折和悬念,把观众的心提起坐过山车。
打分,给个三星。非常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