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王富,他娘在二十五年前生下了他,也正是生完他的那个冬天,寒风呼呼的,顺着窗户缝就进屋里了,刚好窗户对着床头,破报纸破塑料布糊窗都不行,他娘只能把他盖的严严实实,胳膊撑着被子露一点缝好进空气,不过他娘自己就为此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大风一刮,就头疼得要命,睡觉就得用厚衣裳裹着头,这二十几年也就这样过来了,他小时候虽说有时吃不饱饭,却也到现在健健康康的。他爹一直都瘦的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以前爱看赌博,到现在也是,家里没钱,偶尔下两注,还总赔。除了这个,他爹爱看戏爱抽烟不爱干活,抽了自己卷的烟几十年,天天大声咳嗽个不停。现在年纪大也跑不动了,干活的话能下地抡两下锄也算不错了。
王富,名字跟他一家人想的一样,长大了能挣钱,不穷,可眼下都二十五了,连个媳妇都没有,在农村,不上学,男孩二十五就算大的了,人家姑娘们都在十九二十就说媒定亲结婚生娃了,他王富也想啊,之前带回去一个女人,就差办事了,东拼西凑给她两万块钱,谁知道这个女人是个骗子,拿了钱就偷偷跑了,任他王富怎么找都找不到。王富他爸心疼这两万块钱,不过也真想抱一个孙子,可就是王富长的丑个子低没文化家里穷欠了一屁股债,哪家姑娘愿意跟他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一家人愁的跟干啥一样。他爹都说要不然去买一个越南哪的回来当媳妇,村里不是都这样嘛,女孩子家的都往好地方嫁,都不留在这穷旮瘩,看那几个越南女人也不错嘛,长的好看,洗衣裳做饭样样好,更重要的是,有两个肚里娃娃都快出来了。他王富也不是没想过,就是得花钱,他不想花太多钱,就想碰见一个愿意跟自己的,不要钱也能暖被窝生娃的那种,不过这样的好事他王富估计这辈子都碰不见。
当然,在家呆了两天后,他还得走,带上他娘烙的厚饼,上面洒了一层葱花,趁别人的三轮车,拖拖哒哒走二十里路,再坐长途大巴到他干活的工地上去。他干活的工地是在建一栋大楼,这么高的大楼他在二十三岁之前都没见过,家里只有辆破自行车,能往哪走,这两年出来干活还是村长的儿子带他来的,他等于一辈子的四分之一时间都没见过好地方,没见过那么大的机器,还有那么长一根铁链子,轰隆隆就能把一车沙子水泥拉到好几十层的楼上。虽然那两年村里有钱的人家盖新房子也有机器,那也是极少的,一般在农村,家里人很少用砖盖房,都用土,造成土胚,还混点麦桔杆,盖成的房子照样冬暖夏凉,风刮不倒,雨淋不坏。不过,到底是城里嘛,王富想,啥都得图个好看,都有钱,就了不起,到时候我也要用砖盖房,还要用空心的,空心砖还是他听别人说的。这样想过后,他就带上他的黄帽子,去和水泥了。
工地离一个大学很近,还是师范学校,王富见过好多女生结伴出行,他听说师范出来都是教书的,他对老师没啥感觉,以前他想上学时,就因为太穷,山沟沟,学校里仅有的两名老师坚持不住,都走了,学校也就没了,他也就没上学,现在在城里算是文盲,不过他想,家里同伴们都是这,没有老师,啥都没有。不过他也认为老师啥都会,要不咋教别人呢,但他还是认为老师们太爱钱,要不他就能上学认字,说不定还能往上考呢,上个高中专科什么的。
他也见有男男女女成对的,他也想原来老师上学时也这么大胆,不过看的多了,后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倒也正是看的多,他做梦都想有一个自由恋爱着可以挽手去吃饭的人。长这么大,就以前小时候在家有个一个村的姑娘,光着屁股一块玩到大的,他看见人家就脸红,搁现在就知道那是喜欢,终于胆子大了想偷偷牵下人家的手,人家猛然发现了,死活不愿意,几年前,人家经说媒嫁到了乡里,过年回家还遇见过,打扮地花枝招展,孩子都上学了,他也只能眼睁睁感叹羡慕。他以前的生活就是在放羊喂猪喂鸡中过去的,现在没有女人也就那样,因为习惯了。
这天正在干活,远处工友喊他,说有人找。他停下了手中的活,心想是谁呀,边走边拍身上的土,撩起秋衣的里子抹了抹脸。远远地,是一个女人,粉红外套,个子很低,微胖,似乎见过,王富很奇怪。走到跟前,“王富哥,我是英子,之前见过。”王富才突然意识过来,英子是村长儿子两年前的女朋友,王富被村长儿子带来干活时,英子他俩还好着哩,没领证,英子都怀孕几个月了,村长儿子嫌她长得不好看,在外边又找了一个,把她丢在家里,村长跟村长媳妇对她爱理不理,只等孙子出生。后来,英子生了孩子,做完月子就偷了他家一千块钱丢下孩子走了,她知道,带孩子走没法挣钱,她自己也不愿意有这么个小累赘,索性丢下省事。
“你找我有啥事,我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王富说。“我不找他,我找你,你就让我在大马路边给你说呀”英子说,“好歹我走了这么远,你他妈光让我在站这吃土。”王富听了,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就跑去请了半天假,他心里想,半天工资又没了。
王富在附近街道找了个小烩面馆,墙上的大黑风扇呜呜地响着,有几只苍蝇盯着桌上的筷子笼,他刚要点两瓶啤酒,英子说:“王富哥,你这刚干完活,脸不洗,衣服也不换,就带我吃饭啊,这还没到饭点呢。”王富说:“那行,你等着,我住的地方不远,现在就回去换身衣服。”英子说:“我也去吧,我手心光出汗,也得洗洗。”王富犹豫了下,带她去了。
王富和另一个工友住在一起,另一个工友比他大十二岁,老婆在家照看老人和孩子。“这都不是人住的,猪窝!”打开门后,英子不由自主地大声说。“猪窝你不也进来了嘛!”王富很不屑。英子二话不说,抓起低上一堆堆脏衣服往盆里塞,“快脱!”王富看完一愣一愣的,这女人来到底要干嘛,正想着又听到“我先洗着,你换完拿到外边水管那!”王富慌忙去湿了湿那个比较干净掉毛的毛巾,胡乱抹了抹脸和身子,换了身衣服。
从英子进门到现在,洗了衣服,叠了被子,扫了地,收拾地干净利落。王富的脑筋一直在转,难道她要借钱?还是看上他了?还是有别的企图?要是借钱的话,他可没有,一年的工资都在拖欠在那个秃头肥肚的手里,到现在手里头够吃饭的钱也不多,一身衣服都不敢买,反正穷光蛋一个。不过英子干活的速度确实让他佩服,这个女人娶到家里做饭干活暖被窝估计也不错,正想着,英子干完了活,说:“王富哥,你看行吧,这才是人住的地儿。”王富笑了笑:“行,就缺一个女人,俩大老爷们天天累死回来就想躺那睡上个一天,洗都不想洗,反正赶明还得干活,一样脏。”“王富哥,你还不知道我住哪吧,反正没吃饭,就去吃饭顺便去认认门。”王富还没问她到底有啥事,心想反正该吃饭了,一会再问也不急。他俩就出去吃饭了。
这顿饭是英子争着掏了钱,王富也只能跟着她坐公交车去了她住的地方。在车上,一路都是站着,王富脸上的汗不断往下流,并没有因为从窗口进的热风而感到爽快。半个小时,下了车,拐了几个胡同,到了英子住的地方。这是个小旅馆,简陋陈旧的设施,有年月感的小风扇,由于是一楼拐角,屋里还是有种要发霉的沉闷的凉意。到了这,王富反倒不自在了。英子关上门后,倒了杯凉水,递给了王富,就在王富快要接住的时候,杯子啪地掉到了地上,吓得王富后退了一小步,英子赶紧蹲下去捡地上的杯子。可是,她蹲下去,好一会没起来,也没抬头,王富赶紧问:“咋了?咋不起来?”说着弯下腰去。这时英子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他,哭着说:“王富哥,我怎么办呀,我想我的孩子呀,我怎么办呀!”王富被英子突然的表现吓到了,竟然脑子出现了空白,只感觉到这个女人的身体好柔软。愣了一会,赶紧拉起英子,只见她身上有几大片衣服湿了,隐约看到白嫩的肉,她的脸上也因为闹腾显得很狼狈。这时王富才想起来英子是因为她孩子才找他的,但他又能帮什么呢,村长媳妇的脾气很不好,况且孩子的妈哪有不能看孩子的道理。英子说,这一年回去过两次,一次也没见着,不是被骂,就是被打。英子的家没在这个省,她家也是在山里更穷,家里人根本不管她,只知道她在这里比在她家更好,隔几个月家里人还要养老费,这对英子来说这样生活确实不容易。
英子跟王富说,只要他把孩子带出来让她看几眼,给孩子买点吃的穿的就行,多少当妈的也得让孩子知道谁才是亲妈。还说只要能把孩子带出来,让她做什么都可以。说完英子就把身子贴在了王富身上。王富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感,脑子顾不上思考,他是一个成年男人,但身体超越了理智。
临走英子送他到门口时,对他说只要他想来随时都可以来。他忘了他是怎样上车下车走回宿舍,晚上躺床上时他还闻着身体上的味道,那是女人的味道,真真切切,令他神往。突然,他更想结婚了,比以前的每一天都想,他甚至想了一会英子是他媳妇的情景。这一天晚上他竟一直没睡着,体内涌着某种波涛,等待天亮。
后来王富又去找了几次英子,英子在他走之前每次都暗示让他尽早回家,他俩也商量了相应的计划。半个多月后,他们回去了,当然,英子在距离他们村四十多公里的县城待着。
到家后,王富家人很惊讶他这次回来,来回车费都要花掉他十天的工资,王富倒觉得做这事是值得的,况且也没那么难,不过他也没将实情给家里人透漏,只用了想回家看看的借口给糊弄过去了。
这次村长儿子也在家,在家的不仅有村长和村长媳妇,还有村长儿子带回家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个很高,国字脸,一张脸上嘴特别突出,涂了厚厚的大红色口红显得嘴更大了。王富看出来这个大嘴女人也怀孕了,至少五个月。村长儿子跟王富抽着烟聊了一些工地上的活啊女人啊,不觉得过了两个小时。临走时,王富说听说隔天村长儿子要去城里买东西,他也有一点小事,想趁车去,村长儿子顺口答应了。
第二天村长的孙子早早地也闹着要他爹,大嘴女人明显不愿意,王富就抱着他儿子坐在车后排,小孩就是小孩,一会跟大人就熟了。
到了城里,大嘴女人要村长儿子给她再买个金戒指,村长儿子当着王富的面训斥了大嘴女人一顿,还是带着她去买了,走的时候他让王富带着孩子玩。看着孩子身上穿的很旧的衣服,王富心里感到一些无奈。趁这个机会,去英子的住处,让她跟自己儿子亲热亲热。
打开门,英子惊讶地看着孩子,赶紧抢着抱到怀里,这时王富看到屋里还有一个女人,比英子大几岁,英子说那是她一个表姐,来看看她就走。王富说跟英子一块去转转,英子说我们女人一块,男人还是在家等着好。王富就没有多想,自己待在这个出租屋里,让英子跟她表姐带孩子出去转转。他们拿着东西走之后,这时他又想如果村长儿子他们碰到的话怎么办,大嘴女人会生气吧,他们会吵架吧,村长儿子会怪到他头上吧……想了这么多,他竟然躺下睡着了,被子上还有女人身体的味道,他做了个梦,梦里那个孩子成了他的孩子,英子成了他的媳妇。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了,还没有人回来。他心想坏了,村长儿子肯定等不及他,就先回家了,还好口袋里装的有钱。英子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按理该回来了,不过亲妈见了孩子,难免要多留恋一会。他就又等了一个小时,有些着急了。这跟他原计划的时间差了很多,难道英子带走了孩子,难道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他不敢想了,又耐着心等了半个小时,过了这半个小时,虽然天还很亮,他还是急切地出门去寻找。
大大小小的衣服店,玩具店他都跑了一遍,公园马路他都跑了一遍,又回到英子的出租屋里,还是没有人,这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他意识到真的坏了,他办错了事。
又急又懊悔,他想着第二天再回去吧,如果英子要是玩的久了今晚把孩子带回来了呢。他又呆了一个晚上,这个晚上又没睡,他也顾不上被子上留的女人身体的味道,他只知道明天的事他不敢面对,村长儿子,村长媳妇,大嘴女人……这些人的脸交错重叠往复地在他脑海里,一盒便宜的烟很快就只剩地上燃尽的烟头,和满屋的缭绕的烟雾……
第二天早上他急急地去坐了最早的大巴到乡里,步行二十里路到村里。他没有先回家,而是先去了村长的家,村长家大门新刷的漆,又红又大耀着眼,他站在外边来来回回踱了十几趟,路过的村里人都跟他打招呼,他也仅仅敷衍了两句。终于要上前拍门时,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村长,村长看了他两眼,喝了口杯子里的茶叶水,一句话也没说走了。他的心情是复杂的,脚步还是迈进了村长家。这时村长儿子见他来了,问道:“你小子,昨天去哪疯了,是不是玩得把孩子弄丢了。”他听了心里紧张了一番,还真被说中了,难道他知道孩子找不到了?他纠结了一会,从口袋掏出刚买的烟,抽了两根,一根给了村长儿子,摸了个火机赶紧给他点着,另一根就留给自己。“孩子,我好像给弄丢了……”王富的嗓音是低沉的,似乎一下子苍老了一二十岁。村长儿子听出来这不像是说着玩的,急忙扔了烟,手用力揉了揉眼和鼻子,“说!到底咋回事,咋丢了?”王富就一五一十把英子来的事给他说了,村长儿子气的直接给了他一拳一脚,大嘴女人和村长媳妇听到声音出来了,赶忙拉住。但当村长媳妇清楚这个事后,又哭又闹,说好容易养了这一年多,都白费了,都怪天杀的王富,不得好死,顺带把他一家八辈祖宗都给骂了。大嘴女人没什么反应,倒是脸上还露出了笑容,那嘴就显得更大更红了。这年头什么事都有看热闹的人,村长媳妇的哭嚎并没有把村长弄回来,反而引来了很多村里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知道事情的人还以为村长家又要办谁的丧事。
这距离英子带走孩子已经一天一夜了,村长家已经报了警,王富也被拉去做了笔录。
事情折腾了好几个月,警方那边说英子是一个拐卖孩童团伙的成员,曾多次参与案件,这次村长的孙子也被拐卖了,但是经一个女人的手,那个女人不知躲在哪,没有线索,所以还没有下落。不过据村长儿子说,有天英子在监狱做笔录时说那孩子不是村长儿子的亲生孩子,她接触的男人多了,也不知道是谁的,卖了就卖了,只要能赚钱就好。知道了这些,村长坚决不要家人再提这件事,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然而他王富心里感觉还是不畅快,一切都像梦一样,却还是真实地发生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