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赘,旧社会陋习。女子无兄弟,为传宗接代招女婿上门,男嫁到女家,子女皆随母姓,入女族宗庙。
1. 民国己亥一九五九年,冬。
岑母以死要胁,仍然改变不了岑鸿宇入赘谭家的决心。岑母强意识认为,岑鸿宇入赘谭家,她就完全失去了他,这种失去,不仅仅形式上,灵魂上,还有名誉更深在的东西,她一辈子含辛茹苦拉扯他,培养他,寄予他一切厚望,盼他光大名楣。他一旦去谭家倒插门,他就是嫁到谭家,这种行为不仅使他男人的尊严贻失,更使岑家遭人唾笑,他们全家人将永远无法在这个小镇上扬起脸面。
她必须阻止他,哪怕豁出生命!岑母记不起鸿宇有多久时间没回家了,因为入赘,因为谭美芙,母子关系在无数次争吵后,终于彻底崩溃!
午后的阳光缓缓上来。谭美芙刚刚走到巷子,拐角处一个干瘦的女人突然一下了扑了上来,用力紧抓着谭美芙的手,眼神溢满哀求,谭美芙在惊诧过后,怯怯叫了声:“亚婶……”,岑母满脸泪水,她摇晃着美芙的手:“闺女,求你放过鸿宇吧!你让鸿宇回家吧!他不能入赘你家……”,岑母边说边哭着:“鸿宇还年轻,他是冲动的,他如果入赘你家,他以后再也不能见人了,闺女,你放过他,求求你!我养他不容易,我所有的希望都寄予他身上,他入赘你谭家,我再也没脸见人……!”“亚婶……”美芙苍白着脸,泪水不由掉了下来,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岑母,“闺女”岑母大吼一声,“嘭”地对着美芙跪了下来,“我……”话还没说,美芙被闻声赶来的岑鸿宇拉着手,撒腿就跑,“鸿宇……”岑母在他们身后嚎哭着。
澄蓝色的海面一望无垠,平静温和,冬天的海谧然像是一个慈善的老人。就是这么慈祥平静的大海,在一个父母双双出海捕鱼的日子,忽起千层浪,卷走了父母,留下年迈的爷爷,留下刚刚来到人世间才一个多月的谭美芙。“美芙”,鸿宇担心地看着美芙,美芙怔怔望着大海,这个埋葬了她父母的海,这个埋葬了她幸福的海,多少次,眼泪流干了,海还是那海,年年依旧,恒然不变,她的父母始终没有从海里归来。
“美芙”鸿宇紧紧搂着她,明媚的阳光从顶上照耀,使他们沐浴在金灿灿的光波里。
鸿宇温暖的怀抱化解了美芙的悲伤,“美芙,下个月是我们的好日子,你不要担心,你要相信我,老人家一时接受不了,慢慢会接受的,美芙,对不起”!“鸿宇……”美芙担忧地看着鸿宇,“美芙,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谁也阻止不了我们!”鸿宇坚定地说。海面荡漾,浪一波又一波,将鸿宇的声音卷进激流,随风回荡呼啸。
2. 阳光还没上来,深冬的黎明来得缓慢。谭爷爷一早点亮两盏大煤油灯,照亮黑暗的院子,门上红联贴好,祭桌上摆着红丸,五果,三牲,祭桌下面铺着红布,等吉時到新人行礼,祭拜天地,祭拜神明。谭爷爷在柜子底小心翼翼的翻出新衣服,穿上后对着昏暗的镜子整了又整,又抹了点发油在头发上,坐在椅子上,点亮烟。
今天入赘礼式简单朴素,爷爷拗不过美芙,爷爷原来想只有美芙这么一个孙女,依照旧时仪式,叫几个自姓人,备一顶四人轿,用行人执事,专迎新郎,开三日流水席,热闹一番,可是美芙执意不肯,她甚至连最简单的仪式也删除了,只择一吉日悄悄祭告一下祖先,她的父母。鸿宇恭敬的站在爷爷身旁,他着一套新式西服,眼睛炯炯,掩饰不住一脸喜悦,鸿宇高大挺拔,经年饱读诗书使他更俊逸潇洒。爷爷慈爱的望着鸿宇,把美芙托付给鸿宇,他总算了无牵挂,万一哪一天,双腿一蹬,也走得暝目。
“宇”,“爷爷”“吉时到了,你们上香”鸿宇接过爷爷点燃的香,一把拉过美芙,他看着脸红红的美芙,心里溢满了幸福。俩人跪在红布上,爷爷站立旁边,“,谭家列位祖先在上:今日良辰吉日,为谭美芙、岑鸿宇举行入赘礼仪,祖上庇佑,夫妻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永结同心……”。
“鸿宇……”门外岑母厉叫声打断了爷爷祝语,“鸿宇……”岑母满脸泪水披散着头发冲了进来,岑母拉起鸿宇,“鸿宇,你不能入赘,她会克死你的,她克死了父母,接着又会克死你,宇,你跟娘走,我们走……”鸿宇摔开岑母的手,“娘,你不要这样,今天是我和美芙好日子,来,你坐,让美芙给你斟茶”,鸿宇哀求母亲,“宇,千万不要,我不会承认这个扫帚星的,你跟我走,不然你会死的,你回家,很多好女子任你挑选,你随便选一个,都比她强不知多少倍的,你跟我走。”“娘,你走,我就是死,就算和美芙做一天的夫妻,我也要和美芙在一起,没有美芙,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娘,你走……”。“鸿宇……”“鸿宇……你会死的,你为了她,不要娘,不要兄弟,你背弃祖先,你入赘,以后再也不是岑家的人了,娘白养你,你狠心不要娘吗?鸿宇”
鸿宇眼泪簌簌滚落,“娘,我不会不要你们,你为什么就不能接纳美芙?”
“鸿宇……”近乎疯狂的岑母被闻声赶来的邻里,边劝边被强拉走了,岑母哭叫声渐去渐远。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开了,周围静了下来,静得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声音。
吉时己过,院子弥漫着一种不祥,美芙蜷缩在屋角,紧紧抱着自己。阳光依然没有上来,可是天已放光,整个院子明亮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