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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皇帝被推翻了，好像是什么革命推翻的。
我不懂，我的天地，是这四四方方的宅院。自从十五岁那年，嫁给商家，我将整个后宅管理得井井有条，唯一不得志的是，一直没有一个孩子。后来十七岁的时候，我的丈夫要顺应“时代潮流”，去外国留学。
我望着冷冷清清的院子，一等便是三年，如今已经二十岁。
我的夫君终于回来了。
他剪了他从小留的辫子，戴着一副被称为眼镜的东西，一身黑色的奇特衣服，修饰得身姿卓然。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叫“西装”。
我看了看自己一身过膝的长衣，宽大而笨重，把所有属于女性的柔美都遮盖住。一双三寸金莲被塞在鞋子中。
两相对比，我好像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可那时的我，并没有那么多的感叹，只是很高兴地冲上去，想要抱住苦苦等待的丈夫。
可他的身后却跳出来一个灵动的女子。一身白色的长裙，上身的衣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女子充斥着自信与张扬，那是我这宅中之人没有的。
“落哥哥，这就是你的……夫人？”女子好奇的眼光望过来，格外天真烂漫。
我看到我的夫君商落的眼中划过一抹不悦，很是冷淡：“对。”
“阿落……”我想叫住他，很想跟他一起吃个饭，或者做些平常的事也好，像三年之前一样，让我心中无端生起的不安能够平息。
可商落却并没有理我，仿佛我是一团空气，只是宠溺地看着女子，和她聊着天离开。
透过夫君的肩膀，那女子朝我投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霎时间，我心里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我又安慰自己，倘若他们真的两情相悦，纳为妾也好。
可惜，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我便收到了一封休书。
商落将休书扔在我的身上，眉头深深褶皱着，眼底只有厌恶，仿佛我是什么入不得眼的脏东西：“你嫁进来那么多年了，还没有生孩子，犯了七出里面的无子，今天我便要休了你。送你一座住宅，一些钱算是仁至义尽了。我喜欢的是新时代的独立女性，而不是你这种依附男子的封建女性。”
我忍住了眼睛涌上来的酸意，看着眼前的休书，怎么也不能把眼前的人和记忆中那个青梅竹马联系起来。
山盟虽在，痴情错付。莫、莫、莫！
我不知道我自己怎么离开的，最后一抹清晰的记忆，是那女子得意的神色。后面浑浑噩噩，由着自己的丫鬟扶着自己离开。
在缓过来后，我已经在新搬的宅子。我心里十分茫然。我前面的二十年，一直都遵循着“未嫁从父，嫁人从夫”的金科玉律。可后来，家里的人因为革命，不知所踪，我便把夫君当成了全部，如今，夫君也没有了。
我该怎么办？作为下堂妻的我，以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在家里颓废了三天，我被丫鬟强行拉出去了。当看着宅子外的世界，我忍不住颤栗，我很害怕。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我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路上的人完全不一样，显得格格不入。我突然醒悟了。我好像被时代抛弃了。当然，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这些，我只是知道，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我将无法在这个时代生存。
我拿着钱，买了一份《民报》。我曾经在商落那里看过，我想要知道，他说的新时代，是怎么样的时代。
我惊叹于所谓的一夫一妻、男女平等等思想。我慢慢懂得了更多的道理，也在渐渐接受这个新的时代。
可……从小的经历，让我心中茫然。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一群进步人士，他们正在为妇女争取平等权利而努力。
受到他们的启发，我决定加入他们，为广大受压迫的女性发声。
在这个过程中，我不仅找到了自己的价值，还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她们组团体，建学校，参加武装斗争；她们要求女子接受教育，婚姻自主，经济独立；她们提出“妇女参政”，从思想到行动，为自身解放奔走呼号。
我深深地震撼着，并加入进去，我想要解救更多的，被时代潮流所抛弃的“旧女子”。
我自知力量渺茫，可能尽绵薄之力，也是好的。
家里的宅子被我置换成钱财，投入到女子学校的建造中，而我也搬离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处窄小的房子。
同时我在努力用学习不久的白话文写出自己的想法，寄去报刊。我不知道能不能影响很多人，只是想要为解放事业，再多做一点努力。
离婚之后再见到商落，是热心公益交流会上。女子学校的举办并不容易，但是社会上有很多的热心人士以及一些教育家愿意秉力支持。
他西装得体，眼睫如鸦羽，微微垂着，只拿着一杯酒，靠在桌旁出神。
不远处，是那位归国的灵动女子。她正和他人侃侃而谈，脸上都是自信，时不时捂嘴轻笑一下。
我想了想，也拿着酒杯走过去。
真正的放下，是坦然。
“好久不见，商先生。”我的声音唤回了商落的神识，他盯着眼前的我，瞪大双眼，像是第一次见我。
“你……”他嘴唇动了一下，许久后才回答，“好久不见。”
“阿落。”
没有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女子已经结束了交谈，走了过来。
看到我，她有些惊讶，还带着些别扭：“你怎么来了？”
“你好，我叫秋玉。一直以来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没有回答，伸出手，自我介绍着。
“我叫林蓉。”她似乎有些好奇，却没有恶意，和之前天差地别，“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创办了一所女子学校，来拉个投资。”这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虽然对方是害自己被休的直接凶手。
话落，林蓉看我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你的变化很大。”
“嗯。谢谢你的夸奖。”我落落大方一笑，想要告辞，毕竟，这本就只是熟人之间的一个打招呼，“那我就先走了。”
我正要离开，身后传来了清脆的女声：“等等。”
“还有事？”我不解。除开那些纠葛，还能有什么事？
“刚好我也要创办女子学校，我们聊聊？”她又恢复了刚开始看到她的那种自信的笑，“当然，在此之前，我应该跟你说一句道歉，为曾经的我。”
“蓉蓉……”商落打断了她，“这是你情我愿的事，何必道歉？”
林蓉却没有听，绕过商落，走到我面前。
“当时我刚回国，自以为高人一等，便看不起固步自封的女子。可后来，你和阿落离婚后，我的姐姐……嗯……”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姐姐收拾了我一顿。那么大了还被收拾，让我的自尊心很是受挫。”
看着她俏皮的样子，我没忍住笑了一声。
两人的气氛一下拉近许多。
“可是她说的很对。作为一个看过更多世界的人，不应该恃强凌弱，更不应该将自己学来的东西当成争宠的工具。那跟古代的嫔妃学习琴棋书画，跟青楼女子学习取悦人有什么区别。”这一刻，我看到了她的眼里有着让人不可直视的光，“我应该用我会的东西，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所以，之前的事，对不起！”她向着我鞠躬四十五度，语气里满是愧疚。
我拉起了她，忍住疯狂的心跳：“我原谅你了。”
我听到自己说。或许是有更重要的事，更高的信仰，让我不在意之前的痛苦，又或许是她的道歉太过真诚，我选择轻而易举的原谅了她。
一旁的商落表情不太好，脸色阴沉，却强行压着。
后面，我没有再去关注商落，只是和林蓉讨论着女子学校的具体细节。
她不愧是留学归来的女子，提出很多新的思想。提出了以“文明、博学、求实、创新”为学校校训，具体的学习内容等等。
后面，我们经常见面，渐渐竟然成了战友。除了我们两人之外，还有八名女子，经过长达一年多的努力，我们终于创立了一所女子学校。
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女子学校的规模逐渐扩大，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学生。
一天，林蓉邀请我参加一场演讲。站在讲台上，我看着台下的年轻女孩们，心中满是感慨。
我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告诉她们时代在改变，女性也应该拥有平等的权利和机会。
演讲结束后，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女孩们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些女孩们将会成为新时代的杰出女性。
至于商落……
有一次听林蓉无意间说起，她说他们分开了。
至于怎么分的，我没有问，林蓉也没有说，这一个人就这样从我们生活中消失了。
后面的日子，我们在乱世中，为了自己的信仰而不顾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