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考上大学第一次来到北京,12年大学毕业留在北京,四年之后我终于在这里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虽然还有贷款的部分。
在我拿到房产证后的第二天单位体检的结果出来了,在靠近心脏的部位长了一个肿瘤,但良性还是恶性需要进一步检查。
我打电话跟爸妈说我想回家,他们说今年的槐花刚开,回来刚好赶得上。
我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需要四天左右才能出来。
我买了车票,跟主管请假,他说现在太忙,让我晚几天再说。我同意了,可还没走出公司大门就接到了他的电话,他受伤了,现在在医院,需要钱。我问他严重吗?他没说话。我挂掉电话,返回去,主管没同意立即请假,我只能辞职。
他对我很重要,我喜欢他,不知从何时起,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能说个明白。
四年,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天化为乌有,除了那套房子。不只是因为他,也因为我实在是太累了。我想歇一段时间,如果不是恶性的,以后一切还都可以重来的,如果是恶性的也就没有以后了。
买了当天的车票,连夜乘车赶到。可当我赶到医院站在病房门口时,里面的一切却让卸掉了我全身的力气。
一个女孩坐在床边,只是背影,便瘦弱地让人怜惜。我记得他以前说过他想找一个瘦小的,能抱在怀里让他一直保护的。我当时希望那个人是我,却没想到后来的自己长到了将近一米七的高度。
这样的女孩才是他想要的吧!所以即使头上包着纱布,也还要想尽办法逗她开心。看着他们在里面笑的那么开心,我忽然觉得只有我才是病人,只有我需要被治疗。
我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样进入病房的,也不记得和他说过些什么。
离开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风吹着,有些凉。
找了一个旅馆,洗完澡,感觉有些昏昏沉沉的,好像有些感冒。刚擦完头,他的电话就打来了。
“喂。”
“小然,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找到……”心忽然疼了起来。
“你怎么了,听起来……”
“我没事,如果你没事的话我先挂了。”我打断他的话。
“我没……”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便挂了电话。下楼买了感冒药,回来才发现屋里没有热水,我就着在火车上买的矿泉水把药吞了下去。
刚躺下,他的短信又来了。
“小然,我知道你肯定生气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你就天就会赶过来,所以没去接你,也没有给你找好住的地方。还有那个女孩他是我女朋友,我们处了快一年了,我早就想告诉你的,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这次打架是因为,别人骚扰她,我一时没有忍住……还有她怀孕了,我想今年回去的时候商量一下就结婚。我知道瞒着你是我不对,到你可别真生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结婚的时候我还指望你当伴娘呢!不要生气了,好吗?明天我带你去吃杭州的叫花鸡好不好?你以前不是说过你想吃吗?明天我一定好好赔罪,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伴娘吗?可我想陪伴的是新郎啊!
心绞着痛了,痛地想哭,会是恶性的吗?忽然不想面对这一切,我才26岁,我还没谈过一次恋爱,只有一段失败的暗恋。我用被子蒙着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没一会儿,被子便湿了一大块。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汽车站买了早班票准备离开,他不需要我,他有人陪伴。
上了车,打开手机,通过支付宝给他转了五千块钱,然后发短信告诉他,我有事先走了。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爸爸开着那辆破旧的三轮在车站等我。
回去的路上,我问爸爸要不要换辆车,这不是我第一次这样问他,但回答无一例外都是不用。
到家的时候,妈妈说他打过来好几个电话问我有没有回来。她问为什么不接他电话,是不是闹矛盾了。我说没有只是手机没电了。
当天晚上哥哥嫂子也过来了,买了很多菜,说是要吃火锅。
我吃了很多辣,晚上胃痛得难受,起来想找点热水喝。走到爸妈的门外听到了他们在说话,忽然就有些移不开脚步了。
“你的腿疼成这样,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可不能再拖了。”
“等到妞妞回北京再说吧,别让孩子担心了,她一个姑娘家在北京也没个依靠,我们就别添乱了。”
“可是你的腿……”
“没什么可是的。”
后来爸妈再说些什么我已经完全记不得了,我只知道那天晚上我靠在他们门外,心很痛,眼泪也流了很多。
第二天母亲起来做饭的时候,我也醒了。
我靠在厨房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母亲。她的背没有以前直了,头发也白了很多。我不是一个好人,起码在父母面前我是一个罪人,被他们疼爱,却没有用心去爱他们。
“妈,今天我带你和爸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吧?”眼泪不停往下流,可话语中却没有一丝颤抖,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在他们面前也拿不出真实的自己了。
“检查什么呀?我和你爸身体都挺好的,花那个冤枉钱干啥?”母亲没有回头,还在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妈,去吧。好好检查一下我也安心回北京。”
“我说你这孩子,非得……”母亲说着扭过头来,手中未成形的包子啪的一声摔到地上。“好。”母亲的唇角在颤抖,她应该没见过那么多的眼泪出现在我的脸上。
检查结果出来,除了母亲腿上由于常年劳作累下的毛病,其他没有什么问题。
在家里呆了三天,母亲连着三天都蒸了槐花菜,只是槐花有点老了,吃起来少了些感觉。
离开家的那天,我把银行卡交给了母亲。母亲不要,我说让她先帮我存着,她才没反对。
汽车刚驶出县城,天便下起了雨。我忽然想起我去上大学的那天也是下着雨。当时父亲坐在我的旁边,他怕我冷便从包里拿出一件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忽然很害怕,害怕爸妈为我而难受,害怕这一次离开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沿途的树木在我积满泪水的眼中一点点模糊,我想活着,我想再回来,我不想让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人承受失去我的痛苦。
下了车,我直接打车去了医院。结果还没出来,我问医生还需要多久。医生看了我一眼说情况有些复杂,他们还需要一天左右的时间去会诊,明天结果能出来。
我没有离开医院,我不想回去,在北京我有了一套房子,却没有一个家。
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看着各色的人来来往往,有人为劫后余生而喜悦,有人为即将到来的噩梦而崩溃。而我呢,过了今天也必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或为崩溃,或为喜悦。
“你怎么在这里?结果明天才能出来呢。”
并不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也的确不是认识的人。
他看我没什么反应,有些不太高兴,眉头也皱了起来。 “我是那天给你检查的。”他说着,语气也有些不好。
我忘记了,才没几天,这样的确有些不好意思。“我想起来了,秋医生。”想起来是谎话,看到他胸前的工作证才是真的。
“嗯。” 他点了点头,似乎对我刚才的表现还算满意。“不过,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为什么要揪着这个问题,还真是一个是有点奇怪的人。
“那个医生说情况有些复杂,我感觉自己凶多吉少了。”有些苦涩的笑,面前的这个脾气并不算好的几乎算是陌生的人会安慰一下我吗?还是抱着一些期待的吧,毕竟真的有些无助,一个人住在地下室发着高烧都不曾这般无助。
“复杂个屁。”
他一脚踹在长椅的腿上,然后我便看见他迅速塌下去的表情,应该挺疼的。
“那个……你的病不复杂,多半是良性的,只是这几天医院太忙没顾的来。”他忍着痛,表情也有些尬尬的。
一个脾气不好但是心很好的人,不过你的同事知道你就这么把他们出卖了吗?心情忽然就好了很多,是为这个消息,也是为一个实实在在关心自己的陌生人。
“谢谢你,我的心情好了很多。”连笑的时候的感觉也没有那么苦涩了,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看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各种不能算作美好的事,这样一个不一样的人站在自己面前,真的是很感谢。
“哦,那没事快点回去吧,你看你坐在这里占着位置也不好,别人都没地方坐了。”
“是吗?”一个有些奇怪,像孩子一样的人,很珍贵,也很难得,忽然就想逗逗他。
“当然是了,总之你快回去吧,我先去工作了。”
他转过身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耳根红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在公交车站等了一会,上了车,天已经彻底黑了 。
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看着玻璃窗外繁乱的霓虹,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坚持是为了什么。当初只想着在这里扎根,可却从没有想过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没日没夜地工作,身体上的毛病越来越多,喜欢的人也终和别人成了定局,忽略了父母那么久,连一场恋爱也没有谈过,现在只能无力地等待明天的结果。这些年好像得到了很多,却也好像什么也没得到。
第二天的结果是好的,良性肿瘤,手术定在一周之后。
手术前两天我住进了医院,那个姓秋的医生查房,见只有我一个人,问为什么没有家属来。
我说这里就我一个人。
他瞥了我一眼,然后便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神竟有些责备的意味。
第二天早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过来问我需不需要护工。我想手术后我一个人应该是不行的,就让她留下了。
进手术室的前一天,我给爸妈还有哥哥打了一个电话。我刚挂完电话,秋医生就进来了。
“还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怎么不敢告诉他们自己在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的语气很不好,我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他。
旁边的小护士拉了拉他的衣角,叫了声“秋医生”。
我笑了笑说道“是不敢。”
第二天做手术的时候他主刀。
“医生,刀下留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或许是害怕吧!毕竟在胸膛上开一个口,这是第一次。
“放心,我不会把手术刀落在你肚子里的。”
他说话,语气还是一样地不好,可我却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不是开膛手术吗?怎么还要剖腹?”我有些不知好歹地想惹他生气。
他有些不高兴地瞥了我一眼, “准备麻醉。”话音刚落下他就换了另一幅模样,一个有资格主刀的医生的模样。
针刺入皮肉很疼,但也只是一会儿,没多久我就失去了意识。
我醒来的时候是晚上,那个陪护的小姑娘就坐在旁边。
“你醒了?我去叫秋医生过来。”
他来了之后大概检查了一下,说各项都比较正常。
“谢谢你。”
正在记录数据的他听到我的话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真要感谢的话,出院的时候就请我吃饭吧。”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完全没有给我任何反应或回答的时间。
第二天他又来了,手里拿了个保温桶,放在桌子上说了句“喝完记得把它洗干净再还给我。”
他又要转身离开,却被我的一句话叫停了脚步。
“我没有开始一段感情的计划。”
我看到他的背震动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却是这几天不曾出现的气急败坏的表情,“你想什么呢?我只不过是看你一个人而已,我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你不要多想了。”他的脸都红了,想要极力争辩。
“没有就好,是我想多了,抱歉。”
他又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闪烁,像是在躲避某些东西,希望是我想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没有再来,连查房的医生都换成了别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我不能在没有放下另一个人的情况下就开始一段感情,这样对他不公平。不过我更愿意是我想多了,希望他只是好心,单纯地善良而已。
出院的那一天我想给那个姑娘结清工资,可她却怎么也不接受。
“以后我还要拜托你呢!我叫秋晨雪。”
留下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就跑了,以我追不上的速度。
一场风波过去,生活还要继续。朋友又帮我介绍了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也算闲职,时间很自由。再加上我在大学修过德语,这几年也一直没有放下,英语水平也不错,可以在网上接一些翻译的工作。这样算下来其实收入也不算低,而且还可以有更多自己的时间。
在接近年关的时候,他给我打了电话,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有联系了。刚开始只是简单的寒暄,客气地不能再客气,我们之间好像变成了比陌生人还尴尬的关系。最后他说他要结婚了,只是问我回去吗,再也不提当伴娘那件事。我说回去,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他应该知道我对他的感情,毕竟这么多年不露分毫不可能,彼此也都不是傻子。刚开始还能含糊地过去,医院那件事之后谁也没办法再保持从前,只能变成这样搁置的尴尬。
提前三天请了假,不仅是要看他和别人步入婚姻,更是想在家里待一段时间。这世界上除了他,还有两个永远不舍得我伤心的人,他们才是真正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他们。
回到家第三天,正是他要结婚的日子。
一身洁白的婚纱,典型的小家碧玉,她依偎在他的怀中,笑地羞涩又美好。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仔细地打量她,这样的人才是与他相配,我又何必再执着些什么?为他那些年的陪伴,为他从小的保护也该祝福,祝福他一直幸福。
婚礼还没结束我就离开了,回到家第二天我就又回到了北京。
回来的第三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有些熟悉的声音,却又想不出具体是谁。
“你又忘了吧?上一次也是。”
有些生气,有些埋怨,像孩子一样……那个姓秋的医生,我好像还欠他一顿饭呢!
“没有忘记,只是有些突然,一时没有想起来而已。我还记得要请你吃饭呢!”这样一个人,和他说话心情总是不会太差。
“哦,还记得呀?”他说着,有些,却也带着一丝掩盖不了的笑意。
“你定时间,我定地方,可以吗?”
“可以,那就这个周末吧!刚好我不用值班,你时间上可以吗?”
“我刚好也没什么工作,地点我到时候再发给你。”
然后他有一个急诊,我们就挂了电话。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我带他去了一个牛肉面馆。
他有些嫌弃地说: “我也没说一定要你买单啊!”
我看了他一眼,感觉有些好笑,“这个面馆对我是不一样的。”在我丢了工作,兜里只剩五块钱的时候,是老板娘给我下了一碗面,并且没收一分钱。那是我对这个公式化城市第一次例外的感受。
“哦,也许会很美味呢!”他看了我一下,眼中的笑意难掩。
跟老板娘打了招呼要了两碗面,整个过程异常的安静,除了吃面的声音。
吃完面出来,他说他开了车,可以送我回去。
我拒绝了他,因为我俩来的方向是完全相对的,并不同路。
和他刚分开,走出没多远,我的电话就响了。
“喂,我是秋晨羽。”
“是吗?”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阴沉地厉害,好像要下雪了。“我叫夏然。”不过谁能肯定呢?也许一会又是一个大晴天呢?
“我想和你谈一谈。”
声音离得很近,我转身,他就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谈什么?”
“谈恋爱。”
然后雪就一片又一片地飘落下来,他走近我,拿下自己的围脖将我裹了个严实。“你的答案呢?”
我抬头,雪花飘落在睫毛上,视线有些模糊。“下雪了,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吗?”
他将我揽在怀中,温热的,属于一个男人的气息,这是我第一次和异性有这样亲密的接触。
“好,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