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醬の誕生
果酱者,我家之橘猫也。
果酱有三个兄弟姐妹,两只黑、一只灰。一家子,就它一只橘猫。
这群小猫咪可谓命运多舛。它们出生时正值倾盆大雨,当时有一只小黑猫就没撑过去。后来,小灰猫走失了,而另一只小黑猫被送走,就只有果酱留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俗话说得好,“十只橘猫九只胖,还一只肥得凌乱”。印象中橘猫都是肥嘟嘟、胖乎乎,臀堪熊腰大、脸比满月圆。
但是,这只小橘猫出生后,我就对橘猫绝望了。
真的好瘦啊!居然让我回想起了小学一篇语文课文里对长征红军战士的描写:“消瘦的脸上颧骨高耸”。颜值似乎也不高,有人说橘猫“不胖不好看”,果然如此。
失望之余,还是决定把它留下来。谁让我心里一直想要养一只橘猫呢?
既然要养,就要有个名字。不过,我们似乎一向对起名都比较随意。你看,果酱的妈妈叫小花,舅舅叫小黑,还好没把这只橘猫起名叫小黄!
当时正好在吃金桔果酱,于是灵机一动,就叫果酱吧!有时为表更加亲昵,我们也叫它为果酱酱。
后来才发现酱(日语的“ちゃん”)字超级流行,不管男女,加了一个酱字就显得非常亲昵亲切,欧尼酱(哥哥)比欧巴听起来还更小鲜肉一点。你看,给果酱起完名的那年,papi酱就走红了。
中文名字果酱,英文名自然就是JAM了。这也算是家族传承吧,因为果酱的舅舅英文名就叫Jamie。
在一次研习会上,现场的人员背景各异,除了土澳的,还有意、法、西、俄、印、越、哥伦比亚、阿根廷、阿拉伯各国。一开始让所有人进行自我介绍,“告诉大家你的他人所不知的秘密”。轮到我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我有一只叫Jam的猫,然后所有人立刻哄堂大笑。可见果酱这个名字,不论中英,都是颇具喜感。相比之下,我后面说自己翻译出版了二十多本书的介绍,就如石入泥沼,不起波澜,无人注目。
这似乎也可窥一斑,西方社交场合,永远是小玩意和私人家常琐事才是王道话题,会更多地引发讨论,产生共鸣。对比之下,中国人习惯用名头和所谓个人成功来镇场,就想让人听后立马虎躯一震,拜倒叹服。但在这里,这些就不怎么管用了。家里小孩子和各种宠物,才是经久不衰喜闻乐见的话题 。
经历此事,我也曾经充满恶意地想,要是当初起名叫作维麦酱(即VEGEMITE,澳洲老干妈级别的国家神酱,充满了让人无限“嚎爽”的迷之重口味),会不会有更为惊人的“笑”果。
不过对果酱来说,这个名字除了发音略显响亮一声,可能一点没有可爱或亲昵的意味。果酱这个词于它而言,应该和“饭饭”差不多,因为每次饭点我都会隔着老远对着整个前院后院喊:“果酱~~”翻译成猫语,应该就是:
——那谁,你家猫奴喊你回家吃猫粮啦~
我与狸奴不出门
现代人由于生活与工作多种压力,动辄成奴:房奴、车奴、孩奴,乃至屏奴(手机)。
不过,以上种种多有无奈被迫的感受,而猫奴则充满一股“自甘堕落,上门为仆”的闷骚味儿——虽然没有“铲屎官”这般傲娇,也没有“撸SIR”这般隐晦。但不管怎么称呼,上下关系已定。只是殊不知,在古代猫则被称为“狸奴”,虽是一种爱称,却也表示了供人驱使的意思,上下关系颠倒。
我曾经仿陋室铭写了一首《陋居铭》:
身在浩穰,偏安陋居。花木衔道,狸奴捻须。
庭院方寸,诗书自娱。可以穿今古,遨宇宙,偶有心得些许,足蹀手趋。
放任丝棼不理,莫道聪慧蠢愚。纵千帆过尽,不过蝇头蜗角,明月沟渠。
世事深浅,万相实虚,或道结网而进 ,何妨临渊羡鱼。
且把一杯清茗,便将这三十年尘梦,一甲子石火,酣睡须臾。
其中所谓“花木衔道,狸奴捻须”,就是我家的车道边上种满了茶树,一年四季花开不绝,而屋檐下总会有一只猫咪,趴在无人的走道中,舔着爪子,拨弄着胡须。
宋代大诗人陆游有一首脍炙人口的七绝收入了小学语文课本,这首《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我们耳熟能详: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特别是这后两句,声音与画面重叠,现实与梦境交织,刀光剑影,铁马冰河,多么荡气回肠!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实际上有两首。世人多只知其二,不知其一。铁马冰河是第二首,而第一首是这样的:
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在溪柴烧的炉火旁裹着身上的毛毡,暖和惬意,我和小猫猫都不出门啦。
纳尼?神马?沃特?
整个画风突转,人设崩塌!额滴天哪!
拥有强大内心与意志,在梦中铁马驰骋飞跨冰河的诗人,居然如此的脆弱与孤独,只有狸奴相伴偎依躲在屋里才能心安。
这位著名的“躲猫猫”人士还有诗云:
榖贱窥篱无狗盗,夜长暖足有狸奴。
看看,看看。这年头,单身汪要是真绝望了,就养一只狸奴吧,至少暖床暖脚啥的有指望了。
和猫咪躲小屋里看世事变迁,我也经历过。
在澳洲,天气变化莫测,上一秒海边艳阳比基尼,下一秒就雷暴冰雹裹熊皮。
有一年夏天午后在家,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还夹着婴儿拳头大小的冰雹,遮天盖地砸下来。只是几秒钟时间,前院后院的草坪就已经白茫茫一片了。我来到后院边上的太阳房,却看见果酱早就躲了进来。冰雹接连不绝地砸在屋顶上,像鹅卵石的撞击一般分外响亮,和急雨混杂一起,声音嘈嘈切切,遽猛震陵。我心情略有紧张,不时透过窗向外张望,而这只淡(sha)定(dai)的猫咪却已悄然蜷成一团,似睡非睡,无事上心。
就这样,一人一猫相互偎依,安静地看着外面风雨飘零、雷雹肆虐的世界。
曾经有人问道,如果末世来临,只能带一只宠物,会带什么?不少人的答案或许会是狗。就像电影《我是传奇》中,一人一狗,外出打怪。只是我却可能会找一只和果酱一般的猫,偶尔冲动,向来胆小,最喜欢趴我膝盖上睡觉。
任外面的世界核尘飘浮、丧尸行走,“我与狸奴不出门”。
九条命的反转性格
以前看心理悬疑片《致命ID》,一个大胖子一人分饰八角,在精神世界里自己与其他的自己相爱相杀,最后只剩下一善一恶两种人格,分外惊悚。养了猫之后,就发现猫的精神世界里也一定有自己饰演的各种NPC,然后相爱相杀,最后也剩下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反转的性格。
就以果酱来说,跟你好的时候,那绝对是真爱。
你回家的时候,它会蹲在门前的墙角等你。一看见你,或者听见你的声音,就会跑上来迎接,围着你转来转去,或者蹭你的裤角。如果你停下来,伸手要去摸它,它就会蹲着,把小脑袋低下来,迎着你的手往上挪,让你摸它的头顶。如果你低下头,它甚至还会抬头,用湿湿的鼻尖碰你。如果你快步往前走,打开家门,它却早你一步跑进去,但门后长长的过道它只跑一半不到,又会回过头来看你,等你跟上。
如果它在后院晒太阳,等你走近叫它一声,这时一般它会微不可闻地“嗯”上两声,然后弓着背站起,开始伸懒腰。它的前爪前伸,往下按,脚掌完全张开,所有的趾爪锋芒可见。然后嘴巴上下大张,打个饱饱的呵欠,尖尖的犬齿在你眼前冷光一掠,让你下意识想到这家伙还是老虎的老师呢。如果没养过猫,说不定会被它这幅血盆大口的模样吓到。接着它起身,有时浑身抖索几下转头舔舔后背的毛,然后朝你走来。只要靠近你,就会用身子蹭你的腿,一圈一圈地绕着你走,舔你伸出的手,粘人得不得了。
有时候,一等你靠近,它就会小跑两步,低下头来,把身体歪向一边,整个朝地上贴去,开始在地上打滚。它会连续翻过来滚过去,把毛绒绒的肚子露出来让你摸。它的前脚会向内弯起,看起来一副乖巧柔顺的样子。如果你把手放在它侧脸上,引着它的脑袋往地上贴,它就会枕着你的手掌,浑身蜷起,好像它已经在睡觉一样。有时候它会把脑袋斜斜地抬起来,伸出脖子,这是要你给它给抓痒。于是把手伸出来,用手指顺着它的嘴角向脖颈下方捋过去,或者五个手指放在它喉咙附近凹陷的地方,轻轻地抓挠。如果它感觉很舒服了,就会把眼睛眯上,头顺着节奏上下一点一点,完全一副极其享受按摩的模样。
我在家工作的时候,它会跳上我膝盖,站在上面,先是左转右转几下,似乎在寻找一个结实点的立脚点。然后把小脑袋盯着键盘,似乎要辨识上面是什么字母。还没等它自己搞明白,就迫不及待地用嘴角蹭桌子边缘。如果我的手不动,它会一直在桌子边上蹭,蹭完了左边的小脸蹭右边。但如果我的手有动作,它就会循向寻找,想要蹭我的手,或者干脆舔上去。
有时候刚好我忙起来,那就麻烦了,因为你会发现手都不能伸到键盘上去,左手伸上去,它就左边舔过来;右手伸上去,它就右边舔过来。有时候乱上半天,一个字都打不了,让人一顿气急,于是狠下心来把它抱下去。这时果酱就会一脸呆懵地在地上朝上看着我,但更多时候却是不甘心,站立起来,把两只前脚搭在椅边,或者立刻又站上我的膝盖。把它弄下去,又跳上来,我估计它自己怕也是被我弄得恼火又无奈吧。有宋词为证:
把键盘看了,阑干蹭遍,无人会,登临意。
虽然很多时候我们不明白果酱想干些什么,但它却逐渐能懂人言。
一声“果酱”大喊就身体左摇右摆跑来吃饭,这不待说。很多时候,它似乎也明白“过来”、“下来”、“等一下”之类的简单表达。有一次一位温柔的台湾小哥来家里,果酱听见动静也跑了过来。我说,果酱打个滚吧。它说翻就翻,果然就开始在地上左边打个小滚,右边打小滚。台湾小哥异常惊奇地说:哇,真听话啊!他那软软绵绵的说话声配合着果酱柔软的翻滚,倒是相得益彰:)
有时候下班回家,果酱和我一起进屋,跑进了门就突然被家里众多的声音(脚步声、电视、桌椅、锅碗瓢盆)吓住,在门边迟疑着不敢动,或者我人往前走了好远他还在那门边。这时候,如果我叫上一声“笨猫啊,过来!”它就会小短腿撒开,屁颠屁颠(请想象一只肥臀大橘猫的形象)地跑来。一连串短促的“笃笃笃笃”脚步声在木地板上响起,紧跟你“叭——叭——”趿拉着拖鞋的擦地声。穿过整个屋子到了后门,我一般会开铁门,叫一声“来吧”,然后让它出去到太阳房,给它喂食。不过有一天我忙着有事不想立刻喂猫,结果开了铁门后果酱就中蹲在门口,抬头看我,却怎么也不回去。我心里觉得奇怪,难道猫会还会读心术不成?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叫的是“去吧”而不是“来吧”,怪不得它纹丝不动。于是我重新说声“来吧”,果酱这下才高兴地起身往外走——只是,我却不往外一起走,仍然被我一把把门关住。可怜的猫猫愣住了,发出一声询问似的叫声“喵~嗯~?”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看我。
——呜呜,坏人类,被骗了~~
虽然人猫无障碍交流还局限于科幻小说题材,但通过各种声音,还是可以略微明白猫咪的心情。你可以听到果酱各种丰富多样的叫唤声,粗细各异,变化多端,也各有不同的效果:
喵~呜~和你打招呼,喵~喵~说它有所求,喵~哇~表示很迷糊,呼噜~呼噜~则是亲亲你,告诉你它很满足,很安心。
有时候我们不让果酱进家门,它就会隔着铁门,一直在那里“喵~喵~”地叫唤。有时甚至叫得非常揪心的样子,会让人觉得让它受了很大的委屈,要忍不住想抱起来安抚一番。
不过,这都是果酱想要亲近你的时候,也有很多时候,它像是换了一个人——不,一只猫——一样。倒不是说它突然就变得很凶狠或者很坏起来——它一直都是只贴心温柔的暖男猫。但是,如果它不想理你,任你在那边喊它的名字喊得天崩地裂也不应一声,甚至都懒得看你一眼。那副神态,好像除了眯眼晒太阳,天底下什么事情也不重要了。而如果在那么几天,它决定离家出走去野一把——有时一出去就是一天一夜,最长甚至两天三夜——哪怕你就在它前头看见了,想拦住它或者要把它叫住,那是怎么呼唤它也不肯回头,真真要把你气死。
都说猫有九条命,除了它顽强的生存能力,或许也是因为它那神秘莫测、不可言说的性格吧!
后院之王
一开始,果酱是只胆小的橘猫,树也不敢爬,都不像他的妈妈小花,也不像舅舅小黑。
一旦有陌生人来,很多时候都躲得远远的,甚至有时候我自己走近前,它也会突然吓着,身体弓起,准备跳起来逃走,直到我喊了一声它的名字,它才放心下来,又懒洋洋地趴下去。不过,虽然每次抱它上树想让它爬,它都跳下来,它却经常从屋顶或者只有一指来宽的围栏上跳上跳下。
不过,果酱是只公猫。不管胆大胆小,公猫没有不打架的。老舍的散文《猫》有很形象的描写:
(猫)有机会就和邻居们打一架,身上的毛儿滚成了毡,满脸横七竖八都是伤痕,看起来实在不大体面。好在它没有照镜子的习惯,依然昂首阔步,大喊大叫,它匆忙地吃两口东西,就又去挑战开打。有时候,它两天两夜不回家,可是当你以为它可能已经远走高飞了,它却瘸着腿大败而归,直入厨房要东西吃。
这最后一句的描写简直太形象了。
我们家附近野猫非常多,想来地盘之争也很激烈。再加上我们家好吃的猫粮原来是放在车库前,所以经常有野猫来偷吃或抢食。在这种情况下,果酱自然不可避免要为了保卫地盘与粮食而战。于是,我们时常在半夜听到前院后院突然响起猫的尖声惊叫,然后扑打声此起彼伏。没有经历过猫尖叫、惨叫的人不会懂得听到时的那种毛骨悚然的不安与浮想联翩。
战斗是惨烈的,虽不知道果酱胜率几何,却时常见到败迹。有一次它打得满头是血,整个眼睛都充血,红通通的,吓了我们一大跳。
还有一次,果酱在太阳房里大叫,惊动了我们。原来非常凶猛的一只公野猫居然跑进来抢食,两只猫打得一地猫毛。平时总觉得果酱很胆怯,此时却也敢冲上前撕咬。只是那只公野猫实在力大无比,又特别凶狠,果酱已落在下风。见此情此景,我不禁怒火中烧,偷吃猫粮还则罢了,如此堵着门欺负我们家可怜的果酱,狸子何敢尔!于是抓起一根长棍,加入战团。一猫一人齐心协力,终于把那只大凶猫逼到角落,给它一顿胖揍,赶了出去。
还有一次,果酱一晚上都在门外喵喵叫个不停,而且声音听起来非常委屈。我们心想,不会出了什么事了吧?出去一看,原来它打架脚受伤了。我把门一开,它就一瘸一拐却又迅速无比地从半开的门缝里挤进来,一副非常需要主人的慰藉的样子。我帮它梳理了一下身上的毛,又揉了揉了它的脸,然后它就跳上我写字台前的椅子,乖乖在上面呆了一夜。
后来,我们用竹笼连续设下陷阱,把两只非常大只又极其野蛮的野猫关住然后送走,自此家里才清静了下来。
没有了野猫欺负,从此果酱才真正成为家里天上地下、前院后院唯一的猫,是名符其实的后院之王。
一晃果酱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三年多了,按人类的年龄,它也步入了而立之年。当年那个瘦兮兮的小动物,如果变成了一只较有吨位的大猫猫。 真是橘猫易肥,香菇蓝瘦啊。当果酱趴着进食,从远处看来就是一团金黄色的毛茸茸的物事,要不告诉是啥,你还真不知道是啥。
我们家小朋友有一次对我说:“我好想当一只猫啊。”
“为什么呢?”
“猫粮好好吃的样子。”
“还有吗?”
“当一只猫,除了吃,就只要无忧无虑地晒太阳了。”
希望果酱能够每一天都无忧无虑地成长下去,希望明媚的太阳下始终有你懒洋洋的身影,而我回家的路都有你欢快的等待。
定稿于2019.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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