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儿子的衣服，你跟他一般高大，穿着看应该也合身。你身上的衣服是不能穿啦。”

“这不可，老先生儿子的衣服，我可穿不得。”

“我儿子两年前去投军，这仗已经打到现在，他是死是活也未知。他能回来，家里还有新养的蚕能作新衣。他不能回来这衣服留着也没用了。水烧好了在屋子后面。”老者把衣服放下就走开了。

雨后的晚空点缀散落的几点星光，沐浴过后的于丁一洗身上的泥土与浊气，把头发绑在脑后。虽说不是十分英俊，脸上却有一股刚毅之气。

“东市灯影夜，窈窕杏花甜。少年无雅事，还邀老酒仙。”老者吟到，“今夜我就当一回老酒仙。这是五年前酿的酒，用的是新收的秋稻，老山的清泉。”

于丁沉默不语，像石头一样与老者对坐，举起杯一饮而尽。

偏远山村，这酒中没有半分市井味。

“小生此番出走，是为寻找何人？”

于丁沉默许久，说道：“那天我和阿爸打猎回家，远远听到村里哭喊声。有一群兵来到我们村杀人抢略。我阿爸想跑去救大家，跟那些兵说别杀人，钱全给他们，牛和猪也全给他们。但那些兵已经杀红了眼，见人就砍，阿爸还没说几句就被杀了。我提着手里的猎叉飞快冲过去刺死了一个兵！那个兵躺在地上，血从他胸口一直流出来。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我。他们马上有五个兵围上来，人实在太多了，我打不赢他们，扔掉猎叉跑了。那些兵越追越快我就越跑越快。跑出村子，我看见阿牛躲在山坡上一颗大树后面。我没有叫他，不能让他被发现。后来那些兵追了很久都追不上我，就不追了。但是我不敢停下来，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天黑，我实在太累，跑不动了。”

“第三天夜晚，我偷偷回到村子里，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蟋蟀在叫，什么声音都没有。房子被烧光，猪牛被拉走，地上全是尸体。我去村外那棵大树下，希望能找到阿牛。可是去到那里也是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但是他不会死的，山坡上没有别的脚印，那些兵没有发现他。我轻轻叫他的名字‘阿牛，阿牛’没有任何人答应。”说到这里，于丁一股热血涌上胸膛，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着。“人全死了，只剩下我一个。我挖了个坑，把阿爸埋了。我想起不久前阿牛跟我说过‘现在外面在打仗，是我们的机会。’他说要到外面去投军，他要砍下别人的头当将军。可是，可是.......”

“可是正是这些兵把你阿爸，你村里人都杀了。”

于丁神色黯然把头低下来，像在自言自语地说：“我不能让阿牛去投军，不能让他去杀人，他不能像那些兵一样。”

“你要找的就是阿牛，他一定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们一起长大，阿爸教我们读书认字，教我们打架。现在我认识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他说过要到长安去投军，我去长安找他。”

“........”

“老先生，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打仗，他们为什么要杀人。打仗之前都说现在是盛世，大家都有地耕，都有饭吃，都有衣服穿，都有自己的家人。你今天去打仗，杀了别人，明天也许就被别人杀了。为什么！难道有这些都不满足吗？！”

老者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抚着胸前花白的胡子。片刻，回过头来：“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老先生说的这些我不懂，阿爸教了我很多书，这些没学过。”

“你阿爸教你的是孔夫子的书，之乎者也。让你学文，以便作圣人之言，让你习武，以便立不世之功。他是希望你出将入相，你还没有领悟到你阿爸的用心。你心地善良，做不了官当不了将军。现在这战乱是由安禄山史思明两个人而起，这两人高居庙堂，位高权大。本来是要什么有什么，还想要更多，窥欲皇位。如果一开始就有人行无为之教，充实民腹，使天下士民皆不贪欲，则无此乱世。然而自三皇五帝以来，使民富者有，使民无欲者无。天下人都想争一己之欲，有争必有伤，有伤必生怨，怨盈而乱起。我儿子也为争功夺利去投军，生死不知。现在这番话我没对儿子说过，我也只教他种田打渔，希望他能在这山里一辈子，无为无争。可他还是去了。”

“我不明白这些大道理，我只想找到阿牛，让他跟我回去。”

“可是你们已经没有家了，就算你找到阿牛他也不一定跟你回去。男子汉决定做的事，没有完成他是不会回头的。”

于丁像泄了气一般，他想，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找阿牛究竟是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很年轻，你现在要找的不单单是阿牛，你要找的会在你以后走的路上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