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伍十七
我要稳稳的幸福
能抵挡末日的残酷
在不安的深夜
能有个归宿
阿美知道我从杭州飞北京，赶来见我一面。
我们约在酒店旁的咖啡厅，我一进门就看到阿美已经坐在角落的座位上了，我边落座边问她：“孩子在家谁带着？”
“婆婆带着，我跟婆婆和老公都说好了，晚点赶回去。”阿美轻轻说着。
我笑着看阿美，她好像越来越漂亮了，不是说脸蛋，而是说整个人的神韵，比十年前，明亮了几分，生气了几分，有了以前没有的自信和从容。
1
我本来跟阿美是没有交集的，后来因为学校勤工助学的项目，才见到她。
她需要钱。
我这才知道，阿美生活的不好。她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山村，从山村到镇上，需要经过蜿蜒的盘山公路。小时候，公路还没修，他们就从山顶走古道下到山脚的村子，再去镇上赶集市，一来一回，至少6、7个小时。
因为穷，母亲很早就抛家弃女走了，后来父亲再娶，又生了弟弟妹妹，自然过得更加拮据，阿美从小到大，一直在跟钱做斗争。小时候，进山下田劳作，帮忙添补家用，读书时，省吃俭用交学费，在考上大学时，跟父亲谈下条件，除开第一年学费，其余都靠自己挣，才换来这一个机会，走出大山。
她需要钱，学费要钱，住宿要钱，吃饭要钱，喝水要钱，穿衣要钱，生病要钱，她需要很多很多钱。她后来自嘲，我不是在挣钱的路上，就是在赶去挣钱的路上。
所以，她是最能吃苦的一个，因为这，我也经常把钱最多的工作争取给她。
2
后来我毕业离校，知道她最终还是回了家乡，没有留在北京。也听人断断续续说起她工作很努力，她升职加薪很快，她在小行业圈内混的不错，而最震惊的一次听说，是她嫁人啦，确切地说，她被人买了做媳妇。
是真的买，婆家出钱50万给她的父亲和继母，一次性了断生养之恩，从此互为路人，各不相干。一个大姑娘，一个大活人，被生生从父家卖到了夫家。
关键是，阿美本人也同意。
因为这个事，校友圈内大家讨论了很久，骂阿美道德沦丧，为钱跟生父断绝关系，骂阿美贪财，上赶着去男方家占位，骂阿美私生活不检点，未婚先孕。有说阿美不会有好日子的，夫家一想到花这么多钱买的，能有好气儿，有说阿美男人现在图她年轻漂亮，等以后变黄脸婆了肯定会被抛弃的，说阿美肯定被她婆婆牢牢掌控，指东不敢往西，毕竟买来的没地位。
圈子里说什么的都有，阿美不仅没有解释过一句，还仿佛不存在一样，时间久了，话题才渐渐平息，终抛掷脑后。
3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才又联系上。彼时，她是一个幸福的准妈妈，期盼着孩子的降生。我去看望她，他们夫妻很热情的招待我，婆婆在院子里干活，偶尔看过来的眼神，也是和蔼温情的，没有一丝颐气指使高高在上，也没有板着扑克脸冷若冰霜。
我们谈起那些骂声，阿美淡淡地说，姐，我知道别人怎么看我，怎么骂我，但是我一点也不介意，他们不是我，不知道我以前过的什么日子，以后想要怎样的生活，不知道我有什么梦想，对未来的期许又是什么。
姐，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到底要什么。
她说，姐，当初我回家乡，你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不留在大城市，因为你我都知道，我留不起。那些年，我努力工作熬夜加班，周末上补习班，就是为了能挣更多的钱，过更好的生活。
这些我知道。阿美自实习起，就每月固定寄生活费回家，她自己节衣缩食，不娱乐，不旅游，配备标准的工作服后，就一直淘地摊货。也是自大学起，就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家，偶尔的偶尔才跟父亲通个电话报平安。
阿美恋爱的时候，才感受到世上有人对她那么好，所以阿美谈的很认真，给男友洗衣做饭，给男友买好看的衬衫，他加班她做夜宵，他出差她做天气预报。直到阿美怀孕，谈婚论嫁，我的恭喜还没说出口，阿美先告诉我，她分手了。
是阿美主动提的分手。
4
为什么分手？还是因为钱。
家乡镇上的习俗，娶亲时男方要给女方一笔聘金，女方则拿着聘金办嫁妆，包括各色家用电器，餐具桌椅，床上用品，厨房用具等等，一件件一样样，大部分嫁妆金额往往高于聘礼。
嫁女儿的成本太高，阿美的父亲没钱，阿美说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想办法，可是，继母还开口，我们家养了阿美不是白养的，一年一万，你拿28万来，我就让阿美出嫁。其他一句不提。
阿美泪崩，只好说分手。
阿美在夜里，一个人一直哭一直哭。她说，姐，从小到大我知道，他老实懦弱没本事，耳根子软又没主见，所以家里的东西，我从来不争。让我洗衣我洗衣，让我做饭我做饭，让我喂猪我喂猪，让我捡柴我捡柴。好吃好喝我从来不敢馋，新衣新鞋我从来不敢提。我只能告诉自己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多挣钱。她说要生活费，我就每月寄钱回家，她说要添置什么东西，我就努力筹钱想办法。
这么多年，我以为我的付出，但凡她对我有点感情，也会心疼着我点，可是呢？我就值28万。
你知道吗？姐。阿美在电话那头幽幽得说，他也同意。
一年一万，28岁的姑娘，其实不只这个价，县上家具厂的老板儿子喜欢阿美，愿意花钱娶她，可阿美不喜欢，她就喜欢他。因此继母才提，28万，一口价。28万，无论是在小山村还是小镇，那也是一笔巨款，可以自家圈个小院住楼房，可以买几十亩田地吃租金，可以在镇上买个大公寓，可以买辆汽车跑运输。无论哪样，都可以换来更好的生活。
阿美还是哭，她哭着问男友，你看，我需要这么多钱买，你能买我吗？
男友说能，可他的父母不能。
End
最后的最后，阿美还是被买了，50万，夫家买断终生所有权。从此以后，阿美跟他父亲和继母再也没有关系，不继承财产，不履行送终义务。卖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有娘家婚礼酒席，没有父母准备的嫁妆，只有一个人，从父家到夫家，从山顶到镇上，蜿蜒的盘山公路，走了整整2个小时。
阿美结婚后日子过的很好，公婆很和蔼，老公很贴心，怀孕初期的不适症状渐渐消失，她的胃口很好，肚子也很大。
五年前的十一，我收到阿美的报喜短信，姐，我生了，双胞胎儿子，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