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以为姐姐和我一样，都是在母亲用爱筑就的花房里，孕育、长大，最后拽着那根输送养分的藤蔓，像孢子一样蹦跳着离开温床，跑到妈妈怀里来的。
直到有一天，姐姐在书房发现了一个神秘的日记本，并与我分享了里面的内容。那一刻，我才明白母亲偏爱姐姐，不止是因为她身体孱弱。
母亲在这本日记里详细讲述了，姐姐是如何来到她的身边，并做了自己女儿的。
1 下乡知青返城
母亲经历了知青下乡，她二十四岁生日那天，正式告别父老乡亲，离开了奋斗过的黑土地，踏上返城的归途，心情当然是异常激动。姥爷已经派车在那座县城的公路口等候，家人都在远方热切地盼着母亲回家呢。
当载着母亲的拖拉机开过公社诊所时，从里面冲出四个山里人。他们两男两女，年岁大的男女有四十岁左右，那大姐怀里还抱着一个包裹。后面那对男女，模样二十多岁，那女孩看起来小一点。
他们使劲挥动手臂追着拖拉机，在坑坑包包的沙石路上奋力地奔跑。
“停车！停车！求求你们停车啊！”
拖拉机的突突声响个不停，前面的司机根本听不见后面的呼喊。母亲急忙用手拍打驾驶室的玻璃窗，车终于停了下来。
四个人灰头土脸爬上了后车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母亲这时才发现，大姐怀里原来抱着一个婴儿，但凑近一瞧孩子脸色煞白，嘴唇发紫，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天空，眼皮儿却一眨不眨了。
“这孩子抽啦，快给我！”
母亲连忙抱过婴儿，用拇指按住小家伙儿的人中。过了十几秒后，才听见嘎…嘎……断断续续的哭声。
母亲在家跟姥姥儿学过西医，她发现孩子好像被注射过罗红霉素之类的药物，导致体内的红细胞数量大面积减少，造成了严重的贫血。他们应该是不知道孩子的病因，在家耽搁了很长时间，耗到如今孩子只剩一点心血。再不及时救治恐怕真是油尽灯枯，后果不堪设想了。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快点为这孩子输血才行。
“师傅，快点去县医院！”
司机急忙驾驶拖拉机继续赶路，谁知道开到半路车灭火了，水箱干啦！
中年男子跳下车，走到垫道沟边，用磨得飞了边儿的前进帽兜了两趟水，拖拉机才打着了火的。
大姐一边用深蓝色的三角围巾擦着眼泪，一边问母亲：“姑娘，你看这娃娃是不是……唉，这可咋办哪？”
“没事儿，大姐，孩子应该只是极度贫血引发了抽搐，一会儿到了医院就会好的。”
母亲安慰着那位大姐，其实自己心里也没个底儿，只盼着拖拉机别再出故障了，快点赶到医院吧。
哪成想，越忙越乱，拖拉机跑着跑着又没油啦！天哪，难道这孩子没救啦？
母亲把孩子还给那位大姐，焦急地站在车上瞭望，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突然，她瞧见不远处的稻田埂上亮闪闪的，好像是自行车的大梁和辐条！
“快，那有两台自行车！”
母亲说完就跳下拖拉机，飞快地跑过去，一不留神脚下一滑，掉进了绿油油的稻池子里，新换好的鞋子拔出来已经变成泥坨了。干净的军绿裤子也蹭上了泥点子。
她根本顾不上这些，推着鹿牌自行车，朝着远处地里干活的人招手。
“老乡！借自行车用一用，回来就还你们！”
那时候，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她和小伙子推着自行车直奔垫道。简单商量一下，那位年轻的女孩跟司机留下来善后。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体力充沛，速度肯定比中年男子快，母亲抱过婴儿就坐上了他的车后座。那车子蹬得飞快，道路又不平整，为了不被甩出去，母亲只好一手抱紧孩子，一手搂住小伙子的腰。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那对中年夫妇就被落没影了。
快到县城时，母亲老远就看到了来接自己的汽车，于是让小伙子快点停下来。那辆汽车见有人挥手，赶紧开了过来。
“那，这自行车咋办啊？”
小伙子抹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问母亲，母亲四处看看，低头又想了想，从辫子上解下一根红头绳递给他。
“先把自行车藏进旁边的树林子里，用它绑在大树底下做个记号，等回来再取吧？”
小伙子点点头：“中！就听姑娘的，等我啊，马上就回来！”
2 莫名其妙当妈妈
汽车转眼就来到了眼前。几分钟的时间，小伙子藏好自行车，就从垫道沟里爬上来，顾不上一身的泥土，跟着母亲就钻进了汽车。
来接母亲的司机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多问，就被告知快点去县医院。他连忙调转车头，大约四十分钟左右，终于见到了医生。
经过检测，孩子是A型血，当时血库里只有O型血。虽然能输，但还是没有对应的血型更好。真是巧了，母亲和小伙子都是A型血！可是，小伙子坚决不同意母亲献血，他想要自己来承担600ml。
女医生一听就不高兴了，冷着脸开始训斥这对年轻人。
“你们两个怎么做父母的？血库里没有匹配的血型，才让你们自己献血的！再说了，把孩子伺候成这样，抽点你们的血都是应该的！但是医院有规定，每人最多献血400ml，我看你们两个一人300ml吧，跟我来！”
女医生一锤定音，小伙子与母亲乖乖服从命令，谁也没有解释与这孩子的关系。
等那对中年夫妇赶到医院时，孩子已经脱离了危险。那位大姐眼睛哭得红肿起来，还在不停地自责。
“我真是没用，乌楞兄弟把孩子交给我，竟然差点被我给……”
坐下来询问时，母亲才知道这名女婴也不是中年夫妇的孩子，而是有个猎人在山林里捡回来的！
听小伙子说，那还是开春的时节呢，当夜山上风雪交加，猎狗不停地叫。那位乌楞猎人猛地惊醒，他走出了地营子，才发现有个五岁大的男孩儿正在啼哭，身边还有两只背篓，里面装着一个男婴一个女婴。但丢下他们的人已经不知去向，踪迹全被风雪掩埋了。
五岁大的男孩儿还是哭闹着找妈妈，而两个婴儿喝了一碗热米汤倒是安静地睡了。无可奈何的乌楞猎人，折腾了一夜，直等到天将破晓，才用雪橇把三个孩子带下了山。
刚回到村里，那五岁大的男孩儿，看到小伙子就喊爸爸，然后黏着就不肯离开了。小伙子家本来成份就不好，现在又穷，远近没有姑娘愿意给他当媳妇儿。现在好了，又凭空来个儿子，看来和乌楞猎人一样，这辈子就是打光棍的命喽！
就这样，因为女婴不好带，就送给了这对善良的中年夫妇抚养。而男婴体格强壮，乌楞自己带回山上当儿子了。
母亲被这故事感动得正在落泪，那大姐突然噗通一声跪下了。
“姑娘，这女娃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生在蜜罐的人家。也不知道哪个该杀的，把个好端端的孩子扔了。”
“大姐，你这是干啥？快起来呀！”
任母亲怎么拉扯，她都不肯起来，还攥住了母亲的双手。
“姑娘，我是看出来了，你是坐轿车的。这孩子，我们是真的有心带不了啊，就算出院了，我和你大哥也养不活她呀！大姐求求你收了这女娃娃，就是救了她的性命啊？”
那位中年男子不说话，低头抹眼泪。
我母亲一个没出阁的大闺女，顿时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是一个劲儿的劝说中年女子。
“快别这样，大姐您先起来说话，好不好？我…我这……您容我想一想好吧？”
大姐真是硬气，就是不肯起来，看来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只等母亲一句话啦！
3 冥冥之中已注定
那场面我是没机会看到的，不过胜负已定，最后的结果就是那位大姐赢了。
当母亲抱着孩子站在家门口时，全家人都震惊了。姥姥儿都没给她解释的机会，一巴掌就扇在了母亲的脸上。母亲也很硬气，非常平静地接住了这火辣辣的惩罚，谁让她自己多管闲事呢？就是该打！
“我让你去农村历练，你却做出这种有辱家门的事儿，让我怎么跟你爸爸交代？”
幸好司机跟着上楼来，急忙解释道：“阿姨您先别激动，这孩子是我们从医院捡来的！”
全家上下总算舒了一口气，母亲却笑着让姥姥儿认外孙女。
大舅妈急忙悄悄提醒母亲道：“一个大姑娘，别没羞没臊的，尽惹老太太不高兴呢？”
母亲哈哈地笑起来，然后半真半假地跟大舅妈开起了玩笑。
“嫂子，不叫外孙女，那就认作大孙女吧？这孩子交给您和大哥养，将来肯定非常优秀！”
大舅妈吓坏了，急忙摆着手。
“那怎么成？妹妹这可使不得呀！看来，这孩子还是跟你有缘分，不如交给老太太定夺吧？”
据母亲回忆，那天晚饭全家人的话题，都没离开姥姥儿怀里的女娃娃。可是，舅妈们的子女也多，工作又忙，是真没时间再带孩子的。饭都吃完了，姥姥儿也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两个星期后，姥爷回来了，一进家门就问孩子在哪呢？快抱来给他瞧一瞧。高兴之余，给女娃取了名字，还顺便给姥姥儿出了个高招儿。
“这是丫头自己惹的事儿，必须独立承担不能连累旁人。孩子入学之前，得让她想办法处理好户口的问题。”
母亲一个单身女孩子，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呀。去公安局和相关部门咨询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收养孩子，除非成为已婚女子才有希望。
反正年龄也不小了，相亲吧。
母亲性子耿直，说话不喜欢绕弯子。这条件超级好的男生们，本来见到母亲这位大美女，还庆幸自己交了桃花运呢。但一听母亲说返城第一天就带回个女儿，立马质疑眼前的姑娘人品有问题啦！
母亲越相亲越生气，这些高干子弟都什么玩意儿？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嘛！
备受挫折的母亲找到姥爷求救。姥爷只是摇头说，儿女们的终身大事儿，他老人家可帮不了。回头落下埋怨，父女俩多难堪哪。
母亲气急败坏，三天没搭理姥爷。到第四天早晨，她突然风风火火地跑去火车站，定了一张重返那座县城的票。
母亲找了家邮局给家里打电话，告诉姥姥儿说：“我现在就去把您未来的女婿带回来。但是，如果把人领到家，谁也不许反对啊！”
等见到了那小伙子，母亲就开口问他：“唉，我这人怎么样？”
“姑娘人好，还，还漂亮……”
“我看咱们俩年龄相仿，又志同道合。我人长得漂亮，你长得也不赖，不如考虑考虑结婚吧？因为，我需要成为已婚女子，才能收养那女娃娃。我妈妈退休了，同意帮忙哄孩子的。”
小伙子端着簸箕正在喂马，居然将槽子里的草料都抓回了怀里，直到他妹妹提醒才回过神来。
母亲哈哈笑起来：“看来你妹妹同意了，我就再等你两天，咱们磨合磨合？”
姥姥儿以为她是人来疯，谁知一个星期后，那个小伙子领着五岁的儿子，还带着那天拖拉机上的年轻女孩，就出现在了姥爷面前。
姥爷与小伙子在书房长谈了两个钟头，当重新回到客厅时，他对母亲点点头。
“我女儿眼光确实不错呀，这个女婿收了。没户口没工作没房子嘛，这都不是个事儿，小伙子有文化基础就好办啦！”
后续
我和姐姐将日记本又悄悄放了回去。
躺在床上，姐姐忧心忡忡地问我：“小妹，妈妈会不会发现呀？”
我安慰姐姐说：“不会的，妈妈绝对相信我们是乖孩子，怎么可能进书房翻她东西呢？”
姐姐马上与我拉钩上吊，来个百年约定。
“小妹，这事儿你知我知，对爸妈永远不许提起，好不好？”
我也郑重地答应姐姐：“放心吧，我就假装不知道！”
本文编辑：非村
专题主编：城外的阳光su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