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锋来上班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今天天气不好,这是个迟到的理由。当然,就算天好,他来得也不会早。
我们都知道,刘义锋家是外地的,他长期在天津租房。到了周末,他一般就会回去和家人团聚。现在高铁很便捷,往返用不了多少时间。但是刘义锋很鸡贼,他总是习惯周一早上再返津,因为这样一点儿也不浪费他的休息时间。
我们单位是国有企业,管理比较松,没有人盯着考勤不放。最重要的是,几个高层领导周末也有回家探亲的习惯。如此一来,每个周一的上午,领导层的人都是凑不齐的。高层领导一带头,中间的小领导们也跟着效仿。既然当领导的这样了,员工们自然也不会客气,于是整个公司都松懈下来了。
总经理李盛伟面对这种情况,没有想着如何纠正这个坏风气,反倒遂了大家的心愿,将周一上午的例会直接改在了下午。
看着糊涂官做的糊涂决定,我们这些认真工作的人只能在心里面“呵呵”地笑一声了。
刘义锋进门的时候,我瞥了他一眼,他也敏锐地发现了我的目光。
“王主管,你一会儿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刘义锋说完头也不抬地进了屋。
我花了几分钟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就起身去了刘义锋的办公室。当我进门的时候,他正像个大爷似的,舒坦地坐在那儿刷手机呢。见我进来,刘义锋眼皮子都没抬,随便用手指了一下他对面那把椅子,示意让我坐。我从不对刘义锋的素质有什么指望,也懒得跟他计较,就大大咧咧地坐在那儿,等着聆听他的训话。
刘义锋终于放下了手机,端起杯子呡了口茶,说:“许迎风的处理意见拟定了吗?打算怎么办?”
我早猜到他要提这件事,所以早有准备。我冷冷地回了一句:“我觉得小许做得很对,我没打算要处理他。”
“啪!” 刘义锋被气到了,重重地将杯子墩在了桌面上。
“王昭阳!你开什么玩笑?许迎风的问题不够严重吗?上周五我跟你说的时候,你不也答应了要认真想想他的问题吗?”
刘义锋这种神经病一样的表现根本唬不住我,我平静地说:“是呀,我用一个周末的时间认真想过了,许迎风确实没做错什么。”
刘义锋没料到我是这样的态度,他一时间被气得语塞,脸都憋得有些发红了。
其实,真不是我无理取闹,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张严当了公司副总之后,自然想在这个位置上做点儿成绩出来,一来可以展示一下他的能力,二来也是为下一步的晋升积累资本。抱着这样的想法,张严前不久给公司拉来了一个“大客户”,据说是刚刚完成转型的行业新锐。
既然要合作,各方面的接洽都是必要的,其中技术这一块无疑是我们部门的事。为了在亲主子面前表现,刘义锋自然是一副舔狗的态度,表示一定会积极配合。刘义锋从张严那儿接了任务之后,马上就把领导的意图给我们传达了,然后我就派了许迎风去处理这件事。
可当小许去了以后才发现,情况跟之前听到的完全不一样。这所谓的大客户,以前就是个做电瓶车的。近两年他们看到新能源汽车的市场前景不错,于是收购了一些快被淘汰的技术,依着自己积累的那点儿经验,照猫画虎地也做起了电动汽车。
当然,我们并不是瞧不起创业公司。就算是如今的世界五百强,也有不少是从自家的小作坊起步的。关键在于这个客户的经营理念有问题,他们压根儿就没把产品质量重视起来,只是挖空心思地减少成本。他们给许迎风提的各种要求中,有一条就是要换掉中控系统的一些零部件,用价格低廉的产品替代。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我们产品的性能指标无法达到出厂标准,而且很可能产生质量问题。
这样的事情许迎风自然不能答应,甚至还和对方的负责人吵了一架,然后就气乎乎地回来了。大客户为这事儿直接找了张严,张严这个外行根本不懂技术,还觉得对方减少成本的做法无可厚非。为了留住客户,张严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让我们技术部按照对方的需求修改方案。
大话说出去了,但具体的事领导不可能亲自抓,于是张严就让刘义锋说服我们改方案。
但是张严和刘义锋都想错了。在他们看来只是“通融通融”的小事,碰上我们这些较真的人,就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说起较真,本就是我们技术部的特点,这两个字也是程然和我一直在坚持的。
虽然我和程然在处世哲学上不尽相同,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敬业”。在我们公司的墙上,“敬业爱岗”四个字不知道挂了多少年,却没几个人把它当回事。但我和程然跟下属们说得非常明白:不要求他们爱岗,但必须做到敬业。因为热不热爱工作,那属于个人好恶的问题,强求不得。但是敬业是做好技术工作的首要条件,是必须要坚持的底线。
“俗话说的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们只要在这儿干一天,就要对得起公司给你们开的这份钱。” 这是程然的原话。
也有胆儿大的员工向我们提出质疑,说其他部门的人都在混日子,咱们为什么非得这么较真。对此,程然的解释是:正因为我们较真,所以公司的产品还能保留这点儿市场份额。
程然这话说得漂亮,我举双手赞成。因为干技术的就应该较真!这是要直接影响产品质量的,不较真怎么行?但是如今,我们坚持理念的结果就是:客户最终放弃了与中新安晟合作的想法,我们也因此彻底得罪了张严和刘义锋。事后我们听说张严在办公室里暴跳如雷,砸碎了一个杯子加一个烟灰缸。他大骂刘义锋是个废物,连自己的兵都管不好。
刘义锋在领导那儿折了面子,自然要报复我们。
作为许迎风的直接上级,我本打算将责任揽过来的,心想大不了就是被扣点儿钱嘛,让领导出口气也就得了。但是我过高地估计了刘义锋的人品,这个烂人根本就不给我揽责的机会,直接就将丢失客户的责任算到了小许头上,还郑重其事地要求我拿一个处理意见。
刘义锋的这个做法很阴险。表面看,他要处理的是许迎风,实际上却是在给我难堪。
他的心思我很清楚,他恨我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恨我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虽然名义上是技术部的经理,但是在下面员工的心里,真正服的人却是我这个主管。除了较真以外,我们技术部的另一大特点就是“团结”。这个良好的氛围是我和程然共同创造的,也是我们最为珍惜的财富。
刘义锋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就想把我们分化瓦解,然后再逐个攻破。
就比如这次,刘义锋认定了:许迎风之所以敢坚持立场,是因为背后有我的支持。所以他才故意地不让我揽责,反倒要求我来处理许迎风。此时我只要稍微动摇一下,哪怕只是给许迎风一个不痛不痒的口头批评,也会让许迎风心里不痛快,从而对我心生间隙。这种事情只要有了开头,刘义锋就会不停地在背后做小动作,通过各种威逼利诱,最终让许迎风和我决裂。
刘义锋大概是没有想到,我居然一点儿“和稀泥”的想法都没有,直接硬气地将处理许迎风的要求怼了回去。
也是,像他这种在领导跟前卑躬屈膝察言观色的人,肯定理解不了我的这份硬气。
“行,行,王昭阳你行!你不是坚决不处理吗?好,我来处理。我还就不信了,许迎风害得公司丢了这么大的一个客户,我还动不得他了?” 刘义锋气急败坏地说。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一点儿也不慌,仍然用平静的语气说:“能动啊,你是领导,你想动谁都行。不过有一点我提前跟你说好了,处理意见你可别让我签字,我刚才已经表明我的态度了。”
很显然,我云淡风轻的样子更加触怒了刘义锋,他的语调一下子拔高了,“用不着!我是部门经理!处理意见只要我签字就能生效!”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让我赶紧离开。我正巴不得呢,起身就往外走。可刚到门口,他又叫住了我,“对了!你报过来的本月的绩效奖金分配表我看了,老李这月请了几天病假,为什么不扣他钱?你当公司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有制度为什么不严格执行?”
刚才的事让刘义锋恼羞成怒了,他这是在大问题上没得逞,只能揪着小问题不撒手了。面对他的灵魂三问,我没正面回答,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每周都回家探亲,远远超过了制度规定的探亲假次数和天数,但为什么每次的费用都由公司报销呢?”
没等刘义锋做出反应,我就拉开门出去了。等我快回到工位的时候,就听到屋里面传出了某样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听见这动静,我差点儿笑出了声,心想刘义锋不愧是张严亲手培养出来的,两人的心理素质一样差,还都喜欢砸东西。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