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上小学的时候,班主任心智不太正常。除了亲自打骂学生,还经常怂恿全班同学一起欺凌那些犯了错的学生。目的就是孤立那些弱小的,与她格格不入的异类分子。 而我,就是那个其中的倒霉蛋之一。
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也想不明白,她这样做的动机和理由究竟是什么。难道仅仅是单纯的心里需要? 或者是潜藏在人类基因里的野兽本能?不得而知。
小学四点半的放学铃声,对于别的孩子而言,可能是一天当中最开心的瞬间,但是这刺耳的铃声却给我带来了莫大的恐惧!每当它响声,仿佛是对我的宣判,是送我去刑场的警钟!
当我们离开教室,离开了这个暂时被庇护的安全场所,同学们便会借着班主任的号令,一齐把我堵在校门口,揪着我的衣服、头发、和书包,一路不停的踢打,他们似乎有用不完的体力,从不停歇,直到把我逼进死胡同,这里就像个小小的刑场。他们开始扒我的裤子,让我趴在地上唱歌,直到打累了,骂累了,羞辱够了才肯离去。和我同病相怜的是一个转校生,除了被班主任打骂,更被男生当成发泄情绪的把子,去水房打水的时候,经常被人用拖布堵着的嘴吧,或者被人恶意泼一桶又脏又冷的抹布水,全身湿透,狼狈的回到班里,还要继续被班主任打骂。
2.
可是谁都没想到,这个曾经被人残忍欺凌的可怜虫,上了初中后,竟成了学校的恶霸。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可怕力量,让这个少年做出了无数更加令人发指的恶行。跟小学一样,他也选择在放学的时候对别人进行欺凌,他会随机挑一个班的男生,让他们站在操场的角落里,用裹着小石子的校服,狠命抽打他们的脑袋,他的校服上全是碎眼,以及零零星星的血迹。有时候还非带着我一起参观。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威慑力,挨打的学生竟然没有一个反抗,像绵羊一样站在那让他打,脑袋被抽出了血,都不敢用手去擦拭。
至于我本人,自从脱离了变态小学班主任的束缚,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每天带着同学在班里造反,几乎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那个时候的我,脑子里除了屈辱的记忆,就只有彻骨的仇恨。无处宣泄的怒气一直憋在心里,想报复,又不知道该报复谁,只能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到历任的班主任身上。
我会画画,是美术课代表,凭借着这门手艺,我开始的对班主任进行肆无忌惮的诋毁和丑化,我把她们画成一个个狰狞恐怖的魔鬼,画在作业本上,画在卷子上,像禁书一样在私底下传播。几个性格乖张的中二少年,在班里形成了一股小团体,把我的作品视为圣物。
家长会之前,作为美术课代表的我,要在黑板上写出 “欢迎家长” 四个大美术字,而我则故意画了一头血淋淋的骷髅,旁边写上班主任的名字。班主任发现之后气急败坏的把我送到了校长室,还请了家长,回家之后被父亲打了一顿。 可挨揍之后的我却毫无悔意,心里对学校的恨更深了!
那个曾经跟我一起饱受欺凌的发小,也像我一样,威风得意的很。我俩一唱一和,他是学校恶霸,而我是全年纪老师们最恨的坏学生,我似乎沿袭了小学老师那恶毒的作风,学会了如何煽动他人的情绪,怂恿着全班男同学一起仇视老师,仇视权威,仇视学校的一切,带着他们听摇滚,看韩寒。
但是实际上,我们的所作所为跟摇滚、韩寒,没有一点关系。留在我们心里的,就只有情绪本身,别无其他!初中班主任换了好几个,几乎所有的男生都跟她们顶过嘴,整个班都沉浸在一种低幼无脑的仇恨氛围中,跟传销窝点没什么区别。
3.
而我那个小学同学,也就是现在的恶霸,手段比以前还要残忍,行为越来越恶劣!他继续把更多的仇恨发泄到无辜的学生身上,让学生们跪着舔他的球鞋,看谁舔的不够虔诚,就用带铁钉的足球鞋踩着他们的后脑勺,逼着他们吃操场上的土。
他的这种疯狂的欺凌行为,也间接影响到了我,我也被他的一身戾气给传染了。
我的神经逐渐开始变得敏感而暴躁。有一次在校门口,看到几个别的学生在背后议论我,正好当时耳机里播放着“暴力反抗体制”乐队的歌,正唱到“I just wannna killing a man!”,不知怎么的脑子就突然发热,对着人群飞起就是一脚,直接把其中一个男生的眼镜踢飞了,男生疼的捂着鼻子哭,而我却没有丝毫愧疚,只想着杀人,杀谁都好。
这种情况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心性:
4.
记得有一次,我和几个初中同学刚出校门,正好看到一个我暗恋的女生,跟她走在一起的是另一个同班男生,看着有点暧昧。这时候,那个跟我同甘共苦的发小,也就是现在的校园恶霸,也从对面走了过来,他知道这个女生是我喜欢的人,而且她正和我的同学像情侣一样肩并肩走。
这个发小很“仗义”,上去不由分说就给了我初中同学一个大嘴巴,然后飞起就是一脚,正好踹在小腹接近裆部的位置(学生时代打架都是这样踢人的,经历过的都明白),我当时有点恼了,毕竟被打的也是我的同学,我知道他这一脚是为我踢出去的,但我还是控制不住朝他吼了一声,立马用手护住了我的初中同学。面对这声像是质问的呵斥,我的发小似乎更恼了,心里觉得怨屈,但是又不能朝我发火,于是更大力的扇了我那个初中同学一嘴掌,几乎就是故意打给我看的。同学好像被打的眼圈红了,几乎快哭了出来,我终于忍不住,朝着那个一起患难多年的发小大吼了一声骂人的脏话(一种当地方言,很具有攻击性)。
吼完之后,我立马就后悔了,这事明明是他不对,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愧疚之感。我的发小先是有点懵逼,然后明显感觉到他也有点伤心,那股吃人的气势也没了,那种灰溜溜的表情我至今也忘不了!永远忘不掉!直到现在我对他还有种难以言表的愧疚,尽管这愧疚毫无正义可言。
5.
后来我经常在学校附近看到他,他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欺负学生。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从以前的阴影里走出来,不过自那以后,我每次看到他,都隐约的感觉到他在回避我,尽管还如以前一样互相称对方类似“2b”的俚语,但我明显感觉到,味道已经变了,不像以前那样纯粹了。
有次我看到他站在走廊上,吃惊的发现,他手里竟然捧着一打英语本,据说还成了英语科代表。没想到,他居然也开始为老师做事了。
那个时候我偶尔会想起小学,想起那个迫害过无数孩童的小学班主任,如魔鬼、刽子手、独裁者一般的万恶之源。虽然我不再伤害无辜,但我心中的仇恨一直没有被抹去。
直到有一次,她居然出现了!出现在我的面前,面带和蔼的微笑。
在别人看来,这微笑的背后一定是一个善意的灵魂,可对我来说,只要面对着这张脸,无论它是怎样的表情,带给我的只有残存的恐惧,那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对她的恐惧,超过了我对她的仇恨。对于初中生而言,我还不具备走出恐惧的强大内心。
原来,她的孩子考上了大学,她非常欣喜,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特地跑到了这里,专程看望我们!我不知道她此行的目的,更不知道她是否怀揣着一颗愧疚之心而来,就如同当初虐待我们一样,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她这样做的动机和理由是什么。
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事,不是让你的仇人逍遥法外,而是让你心中的恶魔,以天使的面孔重新回归到你面前。她,就是我心中的恶魔,但同时也是我活下去的动力,是我为之抵抗的假想敌!人生是需要障碍,需要关卡的,它是个切实的目标,或者说信仰也不为过。而她的再次出现,无异于摧毁了这个目标,仇恨和恐惧依旧尚存,内心却无法释怀。“仇恨”是必须要亲手“杀死”的,如果你杀不死它,将来就会变成困惑,在成长的路上越滚越大。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深切的体验到“自我矛盾”的复杂感受。那种强烈的崩塌之感,伴随着无望、无奈、和千百万的疑惑。直至今日!
6.
时隔多年,当我回想起这一切,至今也是无法平静的。一个正常人,想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需要非常久的时间。除非他做出一些比施害者更加残忍的事情,将业障对冲掉,重新唤起早已千疮百孔的同理心,直到忏悔为止。
暴力,是可以遗传的,这是个可怕的循环!其实,我至今也没有真正原谅那些曾经欺凌过我的人,甚至依然残存“杀了他们全家”的念头。
但是,后来那些同样被我欺凌过的、无辜的人,包括那个被我踢飞眼镜的男学生,他就肯原谅我么? 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一生伴随着痛苦的回忆? 还有那个曾跟我一起被排挤、被欺辱,后来比任何人都要恶劣的问题少年,他现在过的怎样? 从以前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么? 他会了解我对他的愧疚之心么,尽管这愧疚毫无正义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