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村上春树,是一个有些不自量力的想法。但在青春巨变,朝是而非的青年生活中,他无疑以文字的力量让我学会了一种生活态度,在繁杂的诱惑面前他让我能静下心来,窝在角落,以一副事不关己的心态打量世界。在懵懂的时光里模仿着村上笔下主人公的生活方式,逃开了很多的杂乱无章。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在无数个失落孤独的夜晚,感受着他的文字如涓涓溪流般涌入心田,在心灵深处汪成一滩清泉,供你在疲惫肮脏过后洗净污垢,重拾自己,才不至于在人生的重大转折中乱了方向,误入歧途。这就是文字的力量,也是我对于村上春树最大的敬畏。
第一次听说村上春树和《挪威的森林》是在上初中的时候。当时由于学业比较繁忙,而且在重点中学读书压力很大,对于像我这种天赋比不过别人,脑袋转的也不算快的普通学生来说,忙于应付教科书上的知识已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更不要说还会去闲暇关注小说这一类在当时老师眼中跟“电子海洛因”差不多的“文化海洛因”了。
80后的朋友印象应该会比较深刻,在那个年代网络还不是那么普及的时候,所有的新鲜事物基本都靠口耳相传,以至于在某一个时间分割点上所有的话题都会集中在一起,如果你没有很好的参与进去,那你就会像汪洋中的孤岛一样,感觉被孤立和遗弃。在“拼爹”还没有当下那么事关一个人前程的年代里,学业的好坏就被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由于偏科的缘故导致学业上的不济直接让我背负着深深的自卑艰难挪步,而自卑无法得到释放的反弹表现便是越多人感兴趣和关注的东西我偏不感冒,自卑携带而来的自傲心理也在一定程度上阻隔了在那个心智和世界观都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年纪接触一部伟大爱情小说的路径。现在回想起来,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说回正题。真正开始读《挪》是在高二的时候,那时,《挪》在学生群体中的热度已不及当年,感觉是可以安安静静以自己的视角品味的时候了。我看书速度不是很快,花了两个星期才才大致看完。当合上最后一页的时候,感觉心灵的某处松动了,对于书中那纯真的爱恋,唯美风景的描写,以及主人公对所有命运的戏弄表现出来的自尊与傲骨深深着迷。加之正处于青春悸动的时日,每日睁眼都决绝的盼望直子和绿子突然的出现在我面前,一起吃早饭,再并肩漫步通往学校的路途。很可悲,那时的我从这本书中所能感受到的真的仅此而已。
抱着鸡蛋好吃,但也想看看下蛋的鸡的心理去查阅了作者的资料。想不到却让我大跌眼镜,如此优美的笔调配上如此“妩媚”的姓名,怎么可能是个年近花甲,满面胡须之人呢。由于与心之所想差距甚大,从此村上春树这四个字便永久的烙在了脑海里,不曾忘却。
幸得村上是个高产的作家,从此后几乎与他作品的联系就不曾中断过。舞!舞!舞!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奇鸟行状录,斯普特尼克恋人,海边的卡夫卡,天黑以后 ......每读完一本,心中的疑惑就多了一分。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村上的作品不仅高产,而且质量皆优,总是能让我深深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后来看到他所有作品销量才知道无法自拔的绝不止我一个),甚至连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与之相比都相形见绌呢?这个问题盘桓在脑中很多年,直到最近再次从头翻开他的作品,这个疑问的答案才隐隐约约的从斑驳树林里探出了脑袋。
共鸣。村上的作品不论小说也好,随笔也好,杂文也罢,深深打动心灵的其实正是心的共鸣。由于语言的障碍和文化的阻隔,我们在读其他国家一些作者的作品时,有一种感觉总是挥之不去--文笔虽然优美,行文尽管简洁流畅,结构推进似乎毫无瑕疵,但读罢终究感觉那是别人的故事,就好象看文艺电影一般,不管颜值多么高冷,情节多么曲折,但中间那一块银幕却打断了两个世界的连通,你无法亲身参与,当电影完毕,起身离开的时候身体与心灵瞬间回归自己的世界,你与银幕主人公的所有情感连接都留在了那空荡荡的影院中。而读村上却似乎在读我们自己,看到是我们的生活,听到的是朋友的耳语,感受到的是一种心灵的回声。
村上作品中如宿命般出现的主人公几乎都是小人物,身上流淌着自娱、自乐的情怀,不与世界做过多的接触,敢于放弃,敢于潇洒。独坐一角,悠然的听着爵士乐,默默的啜饮着啤酒,没有那么多大悲大喜,也没有那么多曲折离奇。大体上,他们的生活都是孤独的,然而这种孤独的由来有自身的因素,也有外界的干扰,如离异,老婆跑了;家世不好,颠沛流离,以至于很长时间内只把温饱作为基本要求;无法把自己变成一部勾心斗角的机器混于职场,索性一辞了之;对于社会的黑幕,世间的不平等痛彻心扉,想要拼命逃离,但社会的法则迫使着想要生存就应顺应或者无视以至于做着某些违背自身心灵感召的东西(这种现象的反思在《1Q84》中有宏大而深邃的阐述)他们也曾试过去努力的争取理解,试着以最普通的形态生活着,然而却在这之中多多少少出了些偏差,索性简化,释放。
正因如此,读村上的书有时恍如看星爷的电影,描写的都是小人物,贯穿星爷片子的也几乎是小人物对抗社会齿轮的无奈与孤独。尹天仇最大的愿望只是演一部戏,哪怕是死人也毫不在乎,几天没吃过饱饭的自己看着香喷喷的盒饭无情的碎裂在自己眼前的时候,眼泪却被生生逼退。为了那份执着,他忍受着孤独与无奈,最后却以另一种方式站在了梦想的舞台上。阿星吊儿郎当的生活了半辈子,始终生活在别人的嘲笑和讥讽中,他把这份孤独和无奈用至贱的方式握于手中,抛于脑后,才能凤凰涅磐,如来神掌从天而降。
异曲同工之妙,虽平庸琐碎的日常生活描写,却绝不会让读者失了耐心,反而在这唠家常的字里行间与读者建立了一条心灵诉求的通道。对当代社会强压于人的孤独和无奈,暗流涌动,利欲熏心的无视和揶揄过后始终悲天悯人的让主人公有一个好的归宿,让被茧包裹的人们有破茧成蝶的机会。
在译者林少华先生的序言中有这么一段描述:人,人生,在本质上是孤独的,无奈的。所以需要与人交往,以求相互理解。然而相互理解果真是可能的吗?不,不可能,宿命式的不可能,寻求理解是徒劳的。那么,何苦非努力不可呢?为什么就不能转变一下态度呢——既然怎么努力争取理解都枉费心机,那么不再努力就是,这样也可以活的蛮好嘛!换言之,与其勉强通过与人交往来消灭孤独,化解无奈,莫如退回来把玩孤独,把玩无奈。
这也许就是村上作品为什么能扣住人心的关键,他为我们提出了另外的一种生存法则。无奈和孤独自始至终贯穿了每个人的一生,谁都无法逃避,再亲近的两个人也无法做到真正的旋律统一,频率一致。在这种孤独和无奈的双重裹挟下,很多人会乱了阵脚,迷了心智,而村上的作品恰是在这一点上可以直击你心中的某个角落,让你震颤,让你失聪。孤独和无奈是一种生活状态,而把玩孤独和无奈却是一种生活态度,学会这一点,生命中的大风大浪就会变的弱小,自身的力量就会得到加强,学会了把玩人世中最难以驾驭的一种精神生活状态难道不是一种最大的成长吗?
深入村上的作品中,你似乎可以隔着书本的距离和作者达到一种心灵上的沟通。他用细致入微的笔触把情调和韵味传达的淋漓尽致。他笔下的主人公大都没有大风大浪,风光迭起的生活,主人公所经历的事物也都是在日常生活中可以遇见到的。他就像是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为你提供了一方净土,让你在温暖的阳光下剖析自己,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慢慢打开,接受阳光的滋润,灵魂的释放,给你在匆忙的脚步之中略微小憩,看清前方,看清自己。
在《终究悲哀的外国语》一书中,村上说:无论如何我都已不再是被人称为“男孩”的年纪了,可是至今任然奇异的为“男孩”一词所吸引。这个词的韵味和含有的心情让我比较喜欢。那你说男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对此我很难用语言下一个明确定义,因为那是心情上,感觉上的东西。若要问“男孩”形象具体是什么,那么我的回答是简洁明了的(1)穿运动鞋(2)每个月去一次理发店(3)不一一自我辩解。也许这样的心态也是村上能在那么多年的岁月里依然能能写出扣人心弦,直击心灵作品的缘由了。保有一颗男孩的心,用男孩的眼睛丈量着世界,似乎文字背后的那个人永远不会老,与你我同属于一个年龄,看你之所看,想你之所想,不会因为“过来人”的缘故而展开任何形式的说教。自始至终,他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无不是一种自我超然的情感,自我审视,自我认同,自我赏玩,与这个世界保有一定的距离,但这个距离必须是安全的,不至于脱离了社会,成了自闭的人群。
假如当时领略到了村上所表达出的人生态度,也许在那时的生活中会少了很多烦恼。不必纠结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和评价中,不必执拗的与社会评价体系下的成功刺刀见红,在孤独的情感中品味孤独,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丰富内在的自我,有何不好?
最后,让我深有感触的关于生活态度的一段话在林少华先生的序言中也恰巧提到,那就不妨再引用一段作为文章的结尾吧。
“我至今也不清楚将袭面包店的事告诉妻子是否属于正确的选择,恐怕这也是无法用正确与否这类基准来加以推断的问题。就是说,世上既有带来正确结果的不正确选择,也有造成不正确结果的正确选择。为避免出现这类非条例性——我想可以这样说——我们有必要采取实际上什么也不选择的立场,我便是抱着如此态度的。发生的事情业已发生,为发生的事情尚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