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与神经症一起走过》 第2章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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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里住着一个魔鬼。16岁之前,我没有感知到他的存在。他的第一次出场,令我感到无比的害怕。他可以洞察到我内心深处的恐惧,并利用这些恐惧作为它的武器,将我的意志摧垮。我与这个魔鬼奋力斗争了将近四年,我无法正视他,我一直在抵制他,最终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以至于想通过死亡的方式彻底摆脱他。19岁前我的那次放弃生命,有个声音把我拉回来,我始终不知道这个声音来自哪里,有时会想,也许还是那个魔鬼吧。将近20岁时,我开始尝试用一种新的方式与他相处,试图慢慢理解他,与他对话,我却发现他其实并不是我的敌人,他只是通过他的方式让我的内心变得更强大,更波澜不惊,让我用一份更加难能可贵的平和心态去面对这个世界,去走完这一生。但是,我却不知是否应该感谢他曾经的陪伴,我不确定如果他不曾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是否会是另外一种模样,日子是否又会是另外一种光景。但是我所确定的一点是,我们的相逢是命中注定的。接下来就让我来讲讲我与这魔鬼“爱恨交割”的11年。

      之所以说我与心中这个魔鬼的相逢是命中注定的,是因为,我们的“缘分”在我童年时就已经深深埋下了。

  对于童年,我不想说太多。如果能用一个词去形容的话,那么这个词就是“苦涩”。

  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出生在某人口大省的一个小村庄里。家里一共有三个孩子,我是老大,妹妹小我一岁,弟弟小我四岁。我的父母都是农民,父亲读过几年小学,母亲高中毕业。我的父亲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他脾气暴躁,浑然遗传了他的父亲我的爷爷的暴力基因,打老婆,打孩子。我的母亲,性格敏感,多愁善感,想的多却通常缺乏勇气付诸行动,但她是个很善良的人。

  6岁之前,每次父亲打我们,母亲都会出来阻止,结果往往是父亲转而狠狠的打她。父亲是不同你讲什么道理的,他只根据自己的心情做事情,他就像家里的一颗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爆了。那时候,我们姐弟几个经常围着母亲说:“妈妈,换个新爸爸吧,换个不打我们的爸爸” ,母亲只是苦笑,她那时应该也是有想过离婚吧,只是现实中很多事情又令她没有迈出这一步的勇气。6岁那年的一天,那颗炸弹又一次把整个家“炸”的鬼哭狼嚎之后,母亲突然对我们说,以后他再打你们时我不再护着你们了,他自己的孩子想打就打吧。不知为什么,我对母亲那天的话记得如此清晰,虽然后来事实证明母亲并非真的对我们不管不顾了,但那天我却分明有种被彻底抛弃的感觉。

      父亲除了打我们,甚至连家里养的狗儿猫儿都不放过,以至于狗和猫都不敢接近他,离的太近就要挨他掷来的棍子或砖头。我很小的时候,家里有一只哈巴狗儿,长不大那种,平时总是围在母亲左右。有次母亲带我们姐弟几个去外婆家,哈巴狗没有跟来,待我们隔天回到家,狗不见了。父亲说这狗太不听话,被他打死埋掉了。哎,我的父亲,现在想来,他到底是心底埋藏了多少的恨,才导致他如此的痛恨生命。哦,不,是痛恨其他的生命。他对自己是很好的,从不会亏待自己。与此同时,我突然想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小时候,我家每年都会养一头猪,家里平时的剩菜剩饭都倒给它,一来避免浪费,二来等猪肥了卖掉换个小钱。奇怪的是,家里每养一头猪,猪的脾气都异常暴躁,不停的从猪圈里逃出来,然后被父亲抓到打个半死,可是没过两天还是接着逃,于是隔三差五这个家里又会上演一场人与猪的战争。母亲对此事的总结是:” 这个家几乎从未安宁过,连畜生都不想呆在这个家”。

      我8岁那年的九月,父亲的脾气已经无法控制了,他像疯了一样基本上每天都在找母亲和孩子们的事情,然后对我们非打即骂。母亲试图叫来父亲一向最怕的我的爷爷来管一管,没想到爷爷此时也震慑不住他了。最终,我的母亲离家出走了,虽然后来被找了回来,但是母亲的这次出走也警醒了一下父亲,他意识到:家里没有女人,三个孩子抚养起来太麻烦。倘若另外再娶一个,还不一定有现在的女人好…… 所以后来对母亲收敛了不少。当然其中也有我几个舅舅的功劳,舅舅们威胁他说若是以后再如此的肆无忌惮,就把他的腿打断。然而,后来的生活表明,他对母亲的态度稍微好转一些后,更多的怒气却转移到三个孩子的身上……

      母亲出走事件之后,仍旧是在我8岁的那一年里,有一件困惑至今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突然有一天,我感受不到自己了。我的身体像是被罩在一个白色帐子里,眼前是一群大概有十个穿着白衣的男男女女,无论男女都留着很长的头发,他们站在一个白色的大床上(我认为是床,又或者是垫子,总之是高出地面约半米的台子上),床单是白色的,床上有一些白色的枕头。他们一直在吵架,并且时不时将床上的白色枕头砸向其他人,甚至有时我感觉到白色的枕头向我砸来,我还会下意识的歪一下头进行躲避。但我只能看着他们一直在叫嚷着争吵,却听不清他们在吵些什么,也看不清他们的脸。我更像是在看戏,却无法走的离舞台更近。这个白色的帐子里很乱、很吵,嘈杂一刻都不能停下来,吵的我头大,但是我却无法逃出去,只能这么看着他们。那段时间,我好像同现实隔开了,但也并非完全意义上的隔绝,比如我还是能够听到外界的声音的,但需要努力的去听,才能听清别人在对我说什么。也需要努力才能分辨出哪是真的,哪是假的,比如走路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的东西,到底是帐子里他们扔来的枕头,还是现实中的人或物…… 我就这样如同梦游般的过了两周后,那个白色帐子突然没有了,我也突然变的很清醒,整个人又回到了现实中。

    很奇怪,有时候自己回忆起来,我在那如同梦游般的半个月的时间里,在平时生活中是否表现出一些异样,因为大部分意识被隔绝在那个白色的帐子里,现实生活中我应该会长时间处于走神或者反应迟钝吧,但是好像没有人注意到,哎,大人们应该都很忙吧…… 后来,我同母亲讲起此事,她不相信,说小孩子家家的乱说些什么,认为我是在撒谎,估计认为我是在找个事情引起她的关注吧。我又将这件事说给外婆听,外婆也认为我在说假话。于是我再不提了。

  我记事蛮早,两岁之后的很多事情在我脑子里都有很深的印象,但是记忆里大多都是不快乐。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迫切的期盼着赶紧长大,离开这个家,走的远远的,这个想法一直深深的扎根在我的脑子里。可是越是急切,时间过的就越慢。

      我生来性格敏感,同时比较会察言观色,从小知道母亲生活不易,所以很乖,尽量不去烦她。也许是自己表现的太过懂事了,平时母亲心中有苦,无法向别人倾诉,她总喜欢讲给我听。在家中三个孩子里,我是最懂母亲的。

  我上学后,因为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这让母亲看到了希望。她总说,你一个女孩子家,生在这么一个家庭也是个命苦的人。你个子不高,身体又弱,也干不了什么农活,将来嫁人,估计也是同我一样受气的命。既然你学习成绩那么好,那我就好好供你读书,考上大学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家。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一片希望……

      是的,我要离开这个家,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家。至于是否要通过考大学这条路,我不太确定,但当时也想不出什么其它好的办法。同时,我也暗下决心,一定把母亲带出这个地方。“妈,以后我要把你带走,你跟他离婚“,“嗯,等你们长大了,各自成了家,我就跟他撕破脸,离婚!” 每次说到这些,我总是很开心:赶紧长大吧,我要离开这里,带上我的妈妈离开这里。

      童年,说不清楚,也说不明白,只剩下一种感觉,就是苦涩。直至今日,我已到而立之年,已经理解并不再对父亲怀有怨恨,但每每听到郑智化的《水手》,听到那句“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我仍旧无法止住眼里奔涌的泪水,或许这就是烙印吧。有多少次,被打被骂后,我跑到空旷的田地里坐到半夜,撕心裂肺的哭泣;又有多少次,不敢回家,害怕父亲一旦不高兴又要惹祸上身;又有多少次,对母亲不敢挣出婚姻牢笼的行为充满了不解;更有多少次,盼望着自己赶紧长大,奔向自由。身上、脸上受过的疼,耳朵里接收过的辱骂,这所有的一切,都深深的埋在我的心底。内心深处对家的恐惧,对父亲的憎恨,以及那份想要逃离的迫切感,只有心中的魔鬼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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