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说,“每个人都有个故乡,人人的故乡都有个月亮,人人都爱自己故乡的月亮。”其实,爱月亮,就是思故乡;思故乡,就是在回味往昔的微苦与甜美。
又是一年中秋夜,多少乡愁寄月明。如季老先生一样,见月思乡,也是我经常有的一个经历。昨夜值班,平时里灯火通明的大楼,此时格外安静,桌边几只素日响个不停的电话也知趣地缄默着。无所事事的我,索性搬个椅子坐到楼前的空地上,抬头凝望幽绿夜空中那轮圆润玉盘,思绪也被折射到了远在百里之外的故乡、远去三十多年的童年。
说起记忆中的中秋,就不得不说家门口那条老街。老街很窄,两边的住家与店铺相距不过十多米,中间一条曲折青石板路,早已被来来往往的行人磨得发亮,在月光下透着清冷的微光。相传,这条青石板路是清嘉庆年间,护驾墩“张恒春药号”的老板修建的,从护驾墩一直到我家关马巷约六七里地。这个药号,在当时可是全国“三个半”药铺之一,与北京同仁堂、汉口叶开泰、杭州胡庆馀堂齐名。然而,岁月流逝,光阴洗涮,这条曾经铺满他的善心、人们赞许的青石板路,如今只留下我家门口那段不足一里的路面了。
正是有了这条青石板路,我家门口那条小巷子也便成了“街”,成为我们乡里方圆数十里的中心。我家在街的中间地段,对面便是乡里供销社——在那物资短缺人年代人人羡慕的地方。因为靠得近,平时没有顾客时,供销社的售货员们,就到我家来串门。走动的多,大家就很熟了。新进了什么好货、有个什么紧俏商品,别人买不到,我家就可买回来;什么商品要涨价跌价了,我家都可以忽多忽少提前知道些消息,确也得了不少实惠,也平添出许多优越感。然而,不识年少生活愁滋味的我,对这些并不在乎,我更关心的是副食品门市部那位专门负责进货的金大明伯伯,因为他总能给我带来一些期待中的美食与意想不到的惊喜。特别是中秋前夕,每天我都眼巴巴地盼着那拖着板车佝偻前行的身影,在街角转弯处出现,等待他在街对面喊我过去吃我最爱的一种美味。
记忆中的家乡月饼,比现在市面上的大,直径得有20公分,品种却很单一,就一种馅,芝麻、砂糖、果仁,加些红的、绿的桂丝,虽然很甜,但黑乎乎的品相不好,我不太爱吃。我感兴趣的是月饼外面那层烤得焦黄、香脆的饼壳子。为了这,我总是把家里大人买好的月饼来回翻个,或者故意把它在桌子上磕两下,以期能够多掉些壳屑来,但这远不能解我肚里馋虫。没办法,好东西就是这么稀缺!于是我只能寄希望于金伯伯,因为他那儿饼多、屑多。
因路途较远,还要排队,每次去进货,金伯伯天不亮就得出发,下午四五点钟才能回。到了后,他总是小心地把新运回的月饼一块一块卸下,放到货架上,然后拿起一个小笤帚,把车厢底的月饼碎屑扫起来,然后就大喊我去取。那一声,我在家等待已久,便拿起早已备好的碗,箭一般窜过街去。那浓浓的香甜味啊,还没等入口就直往鼻子里钻,饼壳入口即酥,一咬就碎。那些沾着桂香、溢满童年的月饼香味,至今难忘。
记忆中的家乡月饼,象征意义似乎要远大于食用功能,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中秋前夕,带上一块月饼,再配上如白糖之类的其他副食品,由小孩背着或拎着给家中长辈送去,在老家叫“送节”。一般情况下,长辈们是不收月饼的,只收随带的“配件”,另外还要再回些吃的东西给我们带回来。我是极不愿把送去的东西再拿回来的,主要是怕累,每次都要与长辈们推来拉去好一阵子,有时我也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把东西放下就往家里跑。现在想来,其实这送过来、回过去的月饼是有喻意的。质朴无华的月饼,给长辈送上去的是代代相传的孝道,而长辈们回过来的却是团团圆圆的祝福。小小月饼就这样承载着对他们的美好祝愿,走过乡间小道,趟过田头小河,在亲友中来回传递着。中秋之夜,月影婆娑,一家人围坐在小小的庭院里,共同品尝着这块满载亲情的月饼,是何等的香甜,何等的和谐!
离家20多年了,虽然中秋年年过,但记忆里的故乡月饼再不复见。我难忘它的质朴,我怀念它的浓情,我更思念那远在家乡的好友亲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