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韵娴——一位80后战地女记者在武汉大学的演讲

冯韵娴作为中央电视台驻中东记者回国后,应武汉大学的邀请,在武汉大学人文馆发表了一次演讲,回顾了自己的战地记者生涯,以及面对意外和挫折时的心境和应对。以下是演讲的实录:

精神资源是你最强的武器

同学们好,我是冯韵娴。很高兴能和大家一起分享一些自己的经历。首先恭喜大家,就要正式进入社会了,就要开始升级打怪了。开局之前,送大家一个装备,也是我今天想讲的主题,“你的精神资源是你最强的武器”。


我进央视已经八年了,一开始在阿拉伯语频道做主持人,后来申请去战地当记者,五年时间,走遍了整个中东。在央视的这几年,很多经历都超出了我的预期。我今天呢,就用三段经历来讲讲这件最强的武器。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被贴上了勇敢的标签。我24岁的时候瞒着爸妈去了利比亚做战地报道,那时候,我年轻、好奇,特别想去看看另一个世界,我也并没有清晰的概念战地能有多危险,大家不也都好好回来了吗我怀着悄悄的去,悄悄的回来,这种侥幸心理。就去了。 结果没想到刚去战地没多久就被围困了,闹出了个大新闻,吸引了全球媒体的目光。

当时的情形确实很危急,我们三十八名国际记者被围困在一个酒店二楼的礼拜间里,等待反对派随时的进攻。整整五天四夜,没水没电没粮食,到第四天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自己要折在这里了。当时有很多记者开始对着摄像机给家人录遗言,我躲在小角落里,一边看着大家,一边还在担心妈妈是不是能在电视上辨认出我,埋怨我瞒着她去了一个会叫她担心的地方。我并没录遗言,是因为我觉得我们肯定会出去的。那是我当时的唯一想法。

后来在台里和外交部的共同努力下,我安全回来了。与此同时呢,铺天盖地的夸赞、荣誉和采访邀约也像雪花一样想我飞来,很多人都说,啊呀你一个小姑娘好勇敢,我甚至还收到一些女性杂志的邀约要我去讲什么女性励志故事。勇敢被写到了我的百度百科词条里,成了我的标签。这一切让那时候的我感到很惶恐。


因为我自己知道,跟那些常年在战地默默无闻的记者相比,我这哪是勇敢啊,充其量是无知者无畏,都到了那个份上,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不过就是运气好,碰着了个大事,又死里逃生罢了!

不过幸运的是,这次短暂的战地经历也给了我一个非常重要的精神资源,足以影响我的一生。我找到了这辈子不可能再找到的战友之情,我亲眼目睹了战争、别离、伤痛和这些情境下人们的追寻和希望,我找到了这个世界真正的价值和意义。

外界的褒赞、对我的看法、社会地位等等,一些原来生活里还挺大的事情,在那次经历之后,突然变得微不足道了。我觉得我的价值坐标系被改变了。所以后来我就尽可能地推掉了邀约,也很快忘掉了这些把我说的神乎其神的报道,继续过我的平凡的生活。与此同时,我也向台里提出了正式申请,去中东地区驻站,去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地记者。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去经历更多的经历,最重要的目的不是别的,就是拓宽你的价值坐标系,让你的格局不断变大。

我原来是一个很着急的记者,我热爱挖掘新闻,我会尽一切努力去找好故事,用镜头把它呈现出来。我的眼里只有故事、故事、还是故事!有一次,我去了一个北约轰炸的现场,那是一个挺大的新闻,死了四十几个人,全是平民,场面相当惨烈和震撼。我们看到一栋三层民房像切蛋糕一样被劈开,房顶砸到了地上,地上全是瓦砾,里面依稀还能看到烧掉一半的作业本,儿童玩具。


停尸间里,四十几具尸体因为没有足够的位置,被紧挨着摆在地上,我们十几名记者垫着脚尖从中间穿过,我看到一具那么大的尸体,虽然完全变黑了,但是还保留着人形。当时的气温很高,五十多度,尸体腐烂发出的刺鼻气味是你屏住呼吸也挡不住的。我迫不及待要展开报道和采访,我们找到一个绝佳的采访对象,他是一个中年男人,早上出门幸免于难,怀孕的老婆连同两个孩子在这场空袭中当场毙命。


我看到他在停尸间,把自己妻儿的尸体放进木棺里,趴在上面一动不动,不让任何人送她们去下葬,他一开始呐呐自语,后来又变成了嚎啕大哭,最后他开始大声喊叫,他一时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摇着他的老婆喊说,你快起来啊,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说要去市场买头巾吗?不是要带米娜去游乐园玩吗,你们都起来啊,我带你们去啊。现在就去啊。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几句话,我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那么撕心裂肺的喊叫,没有体会过那么大的痛苦!

刚才像看见猎物似的心理忽然像根钢针扎在我的心脏上,突然间,我觉得我的眼里不只有故事了,我不想再让他叙述一遍自己的悲惨遭遇,也不想让他再多受哪怕一点点痛苦了。 我打消了采访他的念头。从这一刻起,我发现我的价值取向变了,虽然得到一个好故事依然很重要,但它不再是第一位的了。

在这里,我捡到的这枚精神资源,在后来的记者生涯中被我反复应用,最后也变成了我对待其他事情的标准和态度,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人这一生都会经历很多事情,要将它转化成为你的精神资源,这些经历对你才有价值。

第三个故事是关于直播忘词的。可能在座有同学知道这事儿。反正是说到一半忘记了,很尴尬。在几亿人面前出了洋相。当时我的微博被围观了,还有网易、百度,好几千条评论,有说就是来看看你,就你这水平还进央视?你爸是李刚吗?热心网友干脆直接帮我改了姓。还有花式安慰我的:


想象一下,同时有几千个人,不用,就这个会场里每一个人挨个儿对你说,你好笨,你好可怜,你不够格,你完蛋了,你这辈子死翘翘了,你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刚开始我感觉我被一颗核弹轰炸了,造成了一万点伤害。

可是后来一冷静,我回过神儿来了,都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了,我知道自己不像百度百科上说的那么勇敢,但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说的那么差劲吧。我不能将精力耗费在无止境的负面情绪中,用十秒钟的失败尘封自己未来的路,过高的赞誉和过低的评价,我都经历了,正好正负相抵,归零重来也没什么不好,我总不能因为一棵杂草挡了一下,就不再生长了吧。不管怎样,花一辈子的时间,踏实做好一件事情,总是可以的吧。于是我就默默把微博一关,该干嘛干嘛去了。


升级打怪的路上,你的精神资源就是你最强的武器。

你要尽可能多的去经历这个世界,然后停下来仔细思考、体悟,将你的经历转化成你的精神资源。在遇到情况的时候,你就可以从你的资源库里调用到你需要的那一部分来应对。等到你的精神资源库足够强大的时候,你会发现,很多坏事,你也有能力转化成为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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