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的三十年

这次我是真的决定离开了,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让他们找到我。

每天就是被催着问作业写完没,考试了没,考了多少分,王子园是不是又考了第一,你要多向王子园学学,不要成天跟那个李陌陌黏在一起,他有什么好的,每次考试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老师说你最近上课老是走神,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早恋了……

在这个家里呆得太窒息,我必须离开。

离家出走的第一天。妈妈晕倒了,被邻居七手八脚地抬到了床上。爸爸失魂落魄地看着大家忙进忙出,也许他并没有看到。我躲在人群中偷望这一切,心中有说不出的痛快。就是想看到他们痛心后悔的样子,谁让他们平时总把我说得一无是处,好像我是垃圾桶里捡来的,本来还寄希望能有点用,最后发现连废品收购站都不愿意收。

离家出走后的第三天。妈妈住进了医院,姥姥从老家赶来守着她。从门缝里看进去,姥姥正对妈妈说:“丫头想哭就哭出来吧,可别憋坏了身子。”可妈妈仿佛什么也听不见,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吊瓶里一滴一滴滴下来的药水。姥姥就别过脸来抹了眼泪。我赶紧掩上门离开,心里闷闷的。

离家出走后的第七天。妈妈还在医院躺着,爸爸一个人在家喝酒,边喝边骂我:“滚吧,滚吧,我就没生过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我心想:“骂吧,骂吧,除了骂我,你还能干啥?可你流眼泪是给谁看呢”!

离家出走的第三个月。听楼下邻居小声议论,说妈妈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也不出来与人交流,已经烧坏好几口锅了,有两次差点酿成火灾。我有点后悔了,我是不是做错了?

离家出走后的第六个月。妈妈憔悴了很多,怕光,怕见生人,整天流泪。爸爸陪她去了一家心理咨询工作室。以后每个月都去一次。哎,如果她一直这样,我想我还是回去吧。

离家出走后的第一年。妈妈又回到学校当班主任。她一心扑在工作上,潜心专研教学。白天工作总是安排的满满地,回到家还要批改作业到深夜。这年她被评为市优秀教师。她在日记里写到:有些事情既然无法改变,那么就改变自己。

离家出走后的第三年。妈妈在给我的信中写道:孩子见信好。昨晚妈妈又梦见你了。你还是咿呀学语的样子,看见我就张开双臂笑着挥动着小手,小脚也来回蹬着,我抱起你在你小脸上亲了一口,你却把口水弄到了我脸上,还带着奶香。忽然,你就长到了四岁,哭着说:‘妈妈我不要住在幼儿园,我要跟你回家!’我正准备去抱你,你又变成了初三时候的模样,一把把我推开,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你还在怨恨妈妈是吗?妈妈也很后悔不该因为工作忙就让你上全托幼儿园,再忙都应该把你带在身边。

是的,妈妈。每次你把我送到幼儿园离开的时候,我都很害怕。虽然有老师和小朋友陪我,可是他们怎么也不能跟你和爸爸比。特别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很想你们,想被你搂着,睡在你温暖的怀里,听着你的心跳声,是多么的安心。那是我最大的心愿,可总也实现不了。每天晚上我都躺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泣。

对不起孩子,妈妈不该总是拿你和别人比。在家和你说话也像老师对学生说话一样严厉,总是说我教的学生多么优秀,你理所当然应该比他们更优秀,而你非但没有像他们那样优秀,还缺点一大堆。

是的,妈妈。我总是有很强的挫败感,觉得自己很笨,一直让你们失望,我不配做你们的孩子。我很努力地去做,希望达到你们的要求,可还是不能让你们满意。于是就变得越来越焦虑,害怕你和爸爸不再爱我了。

对不起孩子,妈妈应该多与你沟通,听听你的真实想法,说说我的心里话。而不是认为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打着为你好的名义,为你安排这个制定那个。不该认为你是我生的养的,你的小心思我全部知道,我认为好的想法就表扬,我认为是无用的杂念就想方设法灭掉。

是的,妈妈。有时候我发呆、烦躁,真的只是因为努力了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成绩,我迷茫、我无措,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再努力的意义。我多希望您能抱抱我,听我说一说心里的困惑。

离家出走后的第五年。妈妈在中考成绩出来之前为家长们上了一堂特殊的生命课。她说:“上这样一堂课,对我来说是一个艰难的选择,甚至直到昨天,我还在打退堂鼓。但我知道,我必须给学生们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五年前,我的儿子还是一名初三的学生,本该是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年纪,却在我看来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选择了自杀……”

自杀!原来我已经死了?难怪我跟爸爸妈妈说话,他们一直听不见,也看不见我。哦,我想起来了:那天考试成绩出来了,我又没考好。妈妈说分数直接说明了我平时就是假用功。我觉得又委屈又失望,直接冲到走廊上一跃而出。

妈妈继续说:“我希望孩子们能够学会面对生命中的痛苦、挫折、不幸,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珍惜生命,生命只有一次,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也希望家长们学会欣赏子女,看到他们的独特之处,给孩子充分的信任和鼓励,尽可能地陪伴孩子成长的每一步。如果我儿子还在世,我一定会让他按自己的兴趣生活,绝不给他压力。只要他能自食其力,做一个对社会没有危害的人,我就满足了。只可惜,生命不能从头再来。”

生命不能从头再来!是的,从我离家出走的那刻起,我已回不了家啦!

离家出走后的第三十年。除夕夜,已是不惑之年的高级工程师王子园和汽车修理工李陌陌,都在家陪着父母孩子守岁,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而我的爸爸妈妈谢绝了亲戚们的邀请,在家各吃了碗饺子,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可不论电视里演的是歌舞相声还是小品杂技,他们却只是两眼盯着电视,若有所思地发呆。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做傻事,我会好好珍惜生命一直陪在爸爸妈妈身边。

“儿子,你怎么趴在桌子上睡觉,快去床上睡吧。”耳边传来妈妈的声音。

我一下子惊醒,原来是梦。用手往脸上一摸,湿湿地,分明是眼泪。

“怎么哭了?”妈妈担心地看着我。

我赶紧抱住妈妈,说:“做了一个梦,幸好只是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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