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荽”和“香菜”是一个东西,很多人都不知道。当我第一次得知真相时,惊讶的程度如同知道“丨”有gǔn、shù、yī等多种念法,从下往上写时还要念tuì。
对于香菜的恐惧,和葱、蒜一样,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伴着似香非香的气味,好好的菜肴也难以下咽了。而家人却是爱极了,饭桌上时常能见到它绿色的小身板,歪歪斜斜地躺在汤碗里、碟子中。“多香,你这孩子真不会享受。”他们将我对芫荽的感情,视为挑食的一种。
外出吃饭也少不了芫荽的身影。高中时,学校外面有家深得我心的手擀面店,每周必去光顾。有一次忘记跟老板娘说“不要香菜”,对着一大碗圆润性感的面条,我觉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香菜的出镜率太高了,不要作,赶紧把香菜夹走就好了。
对它的改观,源于汪曾祺先生。大二的一段时间,对于汪曾祺的迷恋也是出乎自己的预料。学校图书馆的藏书满足了我对他的好奇。汪先生是个美食家,文字中不仅写烹饪之术,还讲它们的渊源,娓娓道来,如话家常。在《故乡的食物》里,我第一次窥见了他对芫荽的矛盾情感。
书里写道:我曾经夸口,说我什么都吃,为此挨了两次捉弄,一次在家乡,我原来不吃芫荽(香菜),以为有臭虫味……铺中管事弄了一大碗凉拌芫荽,说:“你不是什么都吃吗?”我一咬牙吃了。从此,我就吃芫荽了。
受他的影响,我第一次在学校外面的烤鱼店,挑起了一小撮。学校在宁波,海鲜肥美的城市。老家松阳是浙江西南部的小县城,平日里很少吃海鲜,一方面是不新鲜,烹饪的方法无法保留海鲜的原滋原味,另一方面是当地人习惯食地上跑的和河里游的。
冒着热气的海鲈鱼,红色的辣椒,噗嗤的豆豉,绿色的芫荽在大锅里尤其鲜艳。大伙望着,伸着筷子去抢芫荽,我也不甘示弱,第一次加入他们的阵营。
“呀,真难得,你竟然吃香菜啦?”朋友饶有趣味地问。
“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都去尝尝。”我小心地回答,夹了一小段放进嘴里,不确定自己是否会把未下咽的香菜重新吐出来。事实上,味蕾的接受度远比我心理承受力好,香菜里渗着鱼的鲜,没有了平日里的怪味,反而透着清香,对汪先生的经历有了隔着时空的认同感。难怪古埃及人曾将芫荽称为“快乐之源”。
毕业之后,第一份工作在一家奢侈品家居公司做企划。由于工作的关系,慢慢地接触到时尚领域,意外地发现了芫荽。在香水制造业,芫荽的果实和种子通常被当做香料,芫荽的种子有温暖辛辣的果核味,后调类似橘子皮。而芫荽叶饱受争议,有人觉得像肥皂味、橡胶味,有人则说是清新的柑橘味、绿叶味。人们熟知的Dior、Hermes、Armani、Chanel、Gucci等品牌研发的香水,都从芫荽中提取了香味。1985年,Dior推出了第一款POISON毒药香水,其神秘诱人的辛辣刺激香,则源于芫荽的种子。
作为香料,芫荽的寓意远非只香水之名。旧时诗文中,以《离骚》为代表,诗人常用“香草美人”之喻,表达忠君爱国之情。1967年,奥斯卡获奖影片《毕业生》里,保罗·西蒙演唱了一首《Scarborough Fair》(斯卡博罗集市),凄美婉转。这首歌来自13世纪古老的苏格兰民间谜歌,讲述的是一个年轻的骑士对一个女子的爱慕之情。保罗·西蒙以古老的爱情故事为载体,将自己先前创作的反战歌曲《The Side of A Hill》嫁接其中,仿佛一个在战争中死去的青年,他的灵魂面对世界的倾述。早年活跃于网络的女才子莲波将这首歌译成诗经体:“问尔所之,是否如适?蕙兰芫荽,郁郁香芷。”这里,芫荽不仅寄托了相思,更承载了劝诫和控诉。
芫荽是舶来品,是张骞出使西域时带回。汉朝时,从西域引进的东西,都习惯性加上“胡”字,因此芫荽起初叫胡荽。有一天,与朋友讨论起各地的方言时,才猛然发现,在松阳话里,并非是称之为香菜的,却似“芫荽”的音译,透着古越语、古吴语特有的韵味。
我自此也变成了香菜的追随者,不管去哪里吃饭,调料里少不了香菜。几个爱香菜的朋友凑在一起,下馆子,免不了来这么一句:老板,来一份芫荽。
原文链接:老板,来一份芫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