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我们想讲讲探访一户重庆人家的故事。
第一次见到周余,
这个年轻男生站在废墟上,
黑衣,扛一把刀,望向远方,
仿佛自带弹幕字句,
诸如“栏杆拍遍”、“无限江山”……
倒显得他身后的“坝坝舞大军”,
格外歌舞升平。
循着他的眼光望去,
是已经难辨面目的十八梯。
这里是山城重庆的一个重要转折处。
它所连接的上下半城,
是天与地的差别。
往上,
往较场口的广场望去,
高处是巨大的iPhone7广告牌,
广告牌后面,就是周余的家。
要去周余的家,
得先穿过灯红酒绿的“得意世界”商厦,
直到面前出现几栋居民楼,
这里地理位置绝佳,
是重庆最好的房子,
——在四十年前。
晚上七点,
一行人打开手机电筒,
在漆黑楼道里打出一束光。
追着这束光往上走,
一层一层,
仿佛走进了另一个年代。
虽然我们的摄影师早已踩过点,
并介绍过周家的情况,
但推开门的一刹那,
我们的心情仍瞬间复杂起来……
浓浓的“年代感”,扑面而来。
这个家就像小小的博物馆,
层层叠叠,
堆放着不同年代的物件。
储存着一大家子的记忆。
铺着“囍”字垫子的沙发,
如今很多家庭已绝迹的缝纫机,
冰箱顶的假花,
组合柜里的音乐盒、塑料娃娃、
写有“XX父亲八十大寿纪念”字样的套碗……
可以想象它们当年的光鲜别致,
但现在,都蒙上了一层灰调子。
过去,
这里是周余的外公外婆家。
妈妈的五个兄弟姐妹都在这里长大,
这里承载着周余少年时最温馨的回忆:
一众表兄弟姐妹都是好玩伴,
十几人组成的大家庭,
曾是他的“大观园”。
如今“大观园”早已凋零,
留守着一个三口之家。
我们在阳台角落,
发现了一个小皮箱,
灰尘下仍掩不住别致。
这是周余的外公在上世纪60年代亲手做的。
早在抗战时,
外婆从南京逃难到重庆,
在路上认识了这名来自安徽桐城的皮匠。
来自东部的两个人,
在移民城市重庆,
组成了一个新的家。
到了第二代,
周妈妈年轻时,
在重庆百货公司工作,
后来在十八梯开小卖部,
当时没来得及卖出的货物,
至今仍堆在床口,
正好给半开放的卧室,
作了视线阻隔。
一个个用塑料袋“包扎”起的茶杯,
从柜顶堆到天花板的盒子……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似乎都在传达一种渴望:
把过去留住。
周余有点不好意思,
说家里太多杂物,
一直想扔掉,
但每次提起,
父母都不乐意。
他们说,
留着它们,就是留个念想。
在这里,
我想起一个当代艺术展览:
宋冬的《物尽其用》。
它通过一堆充满感情价值的家庭旧物,
展示几代中国人的生活。
也正是凭着那些东西,
让垂暮之年失去老伴的母亲,
找回与昔日时光的联系,
找到孤独的出口。
在周余的家,
我们还发现,
好几样家具家电,
冰箱,风扇,洗衣机……
居然都有两件。
这是周余家历经多次搬迁,
依然不舍得扔的物件。
从十八梯,到巴县衙门社区,到磨房巷。
他们搬了又搬,
即使有拆迁补偿,
仍买不回周边的房子。
由于不愿搬离熟悉的老城区,
只好回到外公家的老房子。
哪怕住在无电梯高层,
年事已高的父母亲,
仍每天颤巍巍,
像爬坡上坎似的,
上楼下楼,买一回菜。
这天,
周爸爸一身蓝色工服长衫,
一直在厨房默默做饭,
最后端出10多个盘子:
豌豆片炒腊肉、鱼香肉丝、凉拌竹笋、
盐煎肉、姜爆鸭子、藕片、卤鸭肉、
凉拌豇豆、南瓜丝、番茄蛋花汤……
终于围桌坐下,
他自己却只端了碗辣米线,
说最近胃口不好。
抹了抹额角,又终于笑笑:
吃辣会冒汗的人,都命苦。
饭后,翻开一叠叠相册,
二三十年前的老照片里,
周爸爸帅气,周妈妈时尚。
周爸爸曾供职于四川染料厂、重庆航道局,
因采购工作需要到处跑。
意气风发的两人,
身后是全国各地的景点。
照片里,
童年周余在父母家人怀抱中,
身后是解放碑、长江大桥、鹅岭公园……
一个个老重庆地标,
在照片里景物依旧。
前不久,
周余任性辞职,
与父母的关系因此一度紧张,
翻着这些老照片时,
气氛却不知不觉柔软了起来,
周余说:“我找回了很多记忆……”
过去谈及“重庆人”,
我们很容易有一些刻板印象:
自来熟、爱热闹、外向、开朗、好面子、耿直……
如果到访重庆人家,
你甚至担心那是个热烈得插不上话的场子。
但周家完全不一样,
安静,陈旧,慢热。
如果说现在的重庆,
是一个被折叠起来的城市。
那么周余的家,
也是一个被折叠起来的重庆人家。
这些折叠,
是一个家的过往,
是一个城市的碎片,
它们关乎记忆,也关乎情感。
而借着这些记忆和情感,
我们看到了更高更快更强更魔幻的重庆,
细腻、温情、略带感伤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