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来来往往,哪有来日方长

直到此刻,我都有点恍惚,还是不敢相信爷爷已经去世了。

总觉得他还在老家的房子里,恬静又超脱。

有很多时候却又甚至比年轻人过得更丰富更纯粹。

有时专心致志地戴着老花镜研究风水学,有时聚精会神地听单田芳说评书。

有时一笔一划地练习毛笔字,有时饶有兴致地看新闻联播或抗日神剧。

有时和奶奶挑几担农家粪浇菜园子,有时开心地骑着摩托车去买酒肉。

有时大着嗓门和儿孙们讲电话,有时神采飞扬地和牌友大战半晌到意兴阑珊……

事实上,他却在4月11日下午就永远闭上了双眼,与世长辞。

山高路远,我和爸妈带着孩子,坐了最早的一趟航班,还是没能在当天赶到家。

一路奔袭,看到的听到的只是满堂的悲恸,含笑的遗像,刺耳的哀乐。

那个以往听到车子喇叭声就会来门口笑着迎接我们的老人,再也不会起来了。

我抱着孩子,无声流泪到不能自已,在灵堂前长跪不起。

心里喊着“爷爷,我回来晚了”,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悲伤的时刻,并不是得知他去世的时候,也不是围棺告别遗体或下葬的时候。

而是在晚上,想起曾经的点滴,揪心到无以自拔。

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场景,一帧一帧,不断回放。

稚子无知,坐在床上咿咿呀呀,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哽咽“优优,妈妈以后就没有爷爷了……”

他一脸懵懂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把脸凑过来,轻轻亲了我一下。

随即乖巧地把头扎在我怀里,嘴里呢喃“妈妈妈妈……”

和爷爷最后一次通话是在三月底。

那是个周末的午后,我在睡觉。

——你在干嘛啊?

——我在睡午觉。

——优优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昨晚不乖,吵得我没睡好,我现在在睡午觉。爷爷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我没事,就是问问你们还好不好。那你好好睡,我挂了。

——好,我改天给您打回去。

——好。

这个“好”,就是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我,如此大条。

如果时光能倒流,即使再困,我也要好好听他絮叨絮叨。

不管是聊陈年的光景,还是对我们的挂念。

和爷爷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去年国庆节。

我给他买了整整一后备箱的零食、烟酒和水果。

又将张先生家种的枸杞倒在酒里,给他泡了整整两大坛。

他开心地看着我们忙前忙后,逗着我的孩子,也就是他的重孙子。

那一刻,或许是对“含饴弄孙”和“天伦之乐”最好的诠释。

我们出发之前,他嘱咐我——

“今年过年能不能回来啊?回来的话一定记得把你的大照相机(单反)带回来。我们这么大年纪了,也活不了多久了,要照个全家福……”

我听不得这种关于“死”的话,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

“您这说的什么话啊?一点都不吉利。您还要活到优优找结婚的时候呢。”

随即我很敷衍地答应他——

“过年争取回来,回来的话一定把大相机带回来”。

他心满意足地张开镶了假牙的嘴爽朗地大笑,依旧中气十足。

春节时,我们却害怕孩子太小而来回折腾生病了,没有回去过年。

一张四世同堂的全家福,就是他对我提的最后一个要求。

而我,如此敷衍。

如果时光能倒流,即使再忙,我也要带着他的儿子儿媳和孙女婿重孙子,跨越春运的人海,飞到他和奶奶身边,拍一张乐呵呵的全家福。

那些年,爷爷总是骑着摩托车翻越乡间公路送我去坐车上学。

总是跟我强调女孩子更要多读书,要做一只飞出去的金凤凰。

他跟十里八乡的人谈起我时,骄傲之气聚在眉梢久久不散。

小学时,他带我到书店买作文指导书,开学前送我五彩缤纷的铅笔盒,冬天时给我买取暖的怀炉。

这些东西,别的同学都没有,而我有。

初中时,他卖完桔子给我五十块钱,让我去买平时舍不得买的《黄冈考典》。

我把借同学的伞弄丢后不敢告诉父母,他也是悄悄塞给十几块钱让我尽快还给别人。

这些年,他每年都把自己摇的蜂蜜给儿孙们装上几斤。

我们带着那些纯正的金灿灿的蜜,走向天南海北,却唯独经常忽略了给他多打打电话。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以后的日子,我们会不可避免地逐渐将他从生活中剥离,这个过程将会粘着血,带着肉。

而我们也永远不知道,会在未来的哪一个细节,与过去相遇。

有时撕心裂肺,有时钝痛蚀骨,有时麻木无奈,有时以为已经忘却但又在梦里相逢。

这些翻江倒海的怀念,捶胸顿足的自责,泪流满面的感伤,都代替不了老人在世时儿孙们的丁点儿孝心。

爷爷您安息吧,我们必将带着您的嘱托,过得认真,活得灿烂,相亲相爱,多陪伴家人。

以后的每年,我们都将回去看您,给您说说我们的际遇,和孩子们的成长。

生命来来往往,哪有什么来日方长,多少人都是乍然离场,让人哀至断肠。

明天和意外,我们永远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有些爱,禁不起等待。

趁着阳光正好,趁着亲人未老,再多陪伴他们一些,再多爱他们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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