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班后,孙悟空在自己御马监的办公室里开趴。酒会中几个下属聊起了官位官职的事情,他很是炫耀地加入其中,耀武扬威地问:“我这弼马温的职务是几品官啊?”
下属们回答:“没品。”
孙悟空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想想说:“没品,大概是特别大的官吧!”谁知属下说:“不不不,这种官不入流的,又小又寒酸,吃力不讨好,领导,你被人涮了。”
孙悟空一下子怒火腾空,掏出金箍棒,砸了酒席反下天庭,回花果山当土皇帝去了。
几百年后,当孙悟空被太上老君的烧火工金角银角大王、坐骑青牛精、私生子红孩儿等虐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唉,当初撂了弼马温的挑子,真不值啊!”
弼马温:中国特色的权力产物
一把手从来不会把大权随便放给别人。但是日常事务繁琐沉重,必须有人帮忙处理。在这种情况下国人发明了一种奇特的事物:门人政治。说清楚点就是领导身边的仆役手握大权。
“宰相门人五品官”,一个看大门的仆役居然可以对着很多有品有级的官员吆五喝六、吃拿卡要,无非是天朝皇帝、中枢宰辅、封疆大吏们把接待客人的权利非正式授予了这些不起眼的仆人们而已。这些给各大领导们开车的、保镖的、管饭的、记事的,个个都惹不起。
弼马温是什么官呢?具体说喂马的,来自天才吴承恩给的谐音“避马瘟”(据传说养猴子可以防止马生病)。听上去很低,甚至是侮辱,可是你想想看,过去给财主们看马的小厮都是干什么的?那不就是财主少爷们的心腹吗?强抢民女欺行霸市哪个少了他们?左膀右臂啊!
更何况没汽车的时候我们交通工具就只有马。往小了说是司机,门人政治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比看大门的高不知道多少份);往大了说是皇帝的禁军机动部队指挥官、国家骑兵部队高级领导,在过去这个位置的名字叫“太仆”,位列九卿,和财政部长、司法部长、国防部长们平级。皇帝出行、亲征的时候小命就捏在你手里。
没品又如何?内阁的大学士们权重,但是位高吗?大学士头衔不超过五品,和市长一个级别,但是进了内阁就是国家宰相了。在门人政治里,品级是给权力作装饰用的。都得到了大权,难道还害怕以后不显赫吗?
就像今天很多初入职场的年轻们,一听到要陪领导喝酒、给领导开车、帮老板送花接客、去给领导买礼物开门,马上就要跳起来:“老子XXX毕业XXX全额奖学金,将来要当CEO的人居然给你打杂?”
外蠢里坏的精英下属和政治暴发户孙悟空
御马监里有几十个大小公务员,他们在弼马温的带领下进行着天庭里最繁重的公务。天庭公务员们当中资质差一点的,前往各处神仙们任职当差,再差的去地方当土地公。御马监这种中央直属机构,成员大多是万里挑一的精英,经历多少年的修炼,从一大批修仙者中脱颖而出进入天庭中枢系统上班。
因为管理的是天庭所有的官用马匹,所以各精英公务员们平时见到的不是玉皇大帝,就是天蓬元帅、三十六星宿、卷帘大将、及各大小官员。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在其中,只要得到了哪个高官的垂青,平步青云也就是一眨眼功夫。这比在各分属衙门机构里上死班干死活要好很多。
一把手职位刚空出来,座位上前一任领导屁股留下的余温还没散尽,翘首期盼的各御马监公务员们没收到升职通知,却迎来了一个空降的领导——一只之前从没听说过的,从下界泥腿子们里蹦出来的暴发户猴子。
那几十个人一定在心里把这猴子祖宗十八代(虽然没有)问候了至少一百遍,一百遍。
几个月时光过去,坐火箭飞到他们头上的猴子是什么水平早就被御马监的精英公务员们摸透了:这个以为世界只有花果山那么大的乡巴佬,根本就是个不懂政治的废物。好面子,虚荣而且没有见识,整天就只知道玩,一点远见和谋略都没有,甚至毫无心机。一个阴谋在精英之间心照不宣地传开。
于是,那一次内部酒会中,几句自然而然、轻描淡写一般、好似真情吐露的言语,准确地将政治暴发户孙悟空惹得火冒三丈。当他们一脸委屈地把猴子反下天庭的事情上报时,猴子已经永久失去飞黄腾达的机会了。
这又能怪谁呢?玉帝不过是给一个暴发户安排了个低级差使,精英们不过把孙悟空造反的事如实上报。怪只怪孙悟空根本不知道,自己把多少人都在追求的大好前程亲手毁了。
唉,所以有时候平步青云对年轻人没好处,见识浅经验少,容易翻船。
不识抬举就只能另谋高就
玉皇大帝很郁闷,他精心地给这个自己很喜欢的年轻人设计的晋升路线,居然就这样被年轻人自己否决了。他只能很无奈的笑笑,幽默地耸耸肩:“怪我咯?”
太白金星几乎是在晕眩与痛苦之中重新启程去见猴子的,他本来以为这个可以拿四海龙王、地狱阎王开涮的年轻人是一支优质的潜力股,期盼他能够在自己引荐下将来步入天庭,成为一股政治外援。谁知道猴子居然被自己下属几句话挑唆,就干了蠢事。
公然撂挑子,这是在向天庭宣战。多少年轻人公开拒绝公司给予的任务,美其名曰:“人格独立”其实是在不识抬举,在断自己的退路。
不是喜欢虚名吗?给你好了,齐天大圣怎么样?和董事长、CEO一个级别了。养马的活多累啊,不喜欢给高官们管理交通工具,那就去做个清闲的果农吧,几百年才见一次公司采购。从此悠哉游哉,一辈子养老。
哦,对了,仙桃是公司重要产品,不准偷吃啊。
没多久,孙悟空就闯了滔天大祸。伤了尊严的他再一次被采购们一句“弼马温”挑唆成功。偷了仙桃,砸了对天庭极重要的蟠桃会。不识抬举的人不会有好果子吃,孙悟空再想继续当齐天大圣、果农已经不可能了。
天庭倾巢出动,剿灭了孙悟空的势力,叫来如来佛把他压到五指山下。从此以后孙悟空再与天庭官职无缘。
不是如来佛另有安排让唐僧拓展佛教业务范围到东土大唐,孙悟空怕是要在五指山下呆到世界毁灭。而当孙悟空从五指山出来以后,就只剩下另谋高就,去给佛教业务拓展员唐僧打工的出路了。而那条路,比弼马温差了不知道多少倍。
那些看起来怪异无比或者近乎刁难的任务任命,有时候可能是领导精心安排的一次试炼。敬酒还是罚酒,一定要分清。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患者孙悟空
孙悟空自那次御马监酒会后就对“弼马温”三个字有了应激反应,无论谁只要提一下这个,就会让他大脑充血暴跳如雷。
玉帝根本就是在侮辱自己,让自己这个能力逆天的齐天大圣去当马夫。更可恶的是后续那些笑话他的人从来第一件事就是拿这官职来消遣自己,猪八戒整天“弼马温”长“弼马温”短叫着,取经路上各路妖怪知道点的就动不动拿这个说事。
孙悟空变得越来越虚荣,越来越敏感。他开口闭口总是提自己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谁叫他大圣他就喜气洋洋,称兄道弟,慷慨大方;谁要是叫他弼马温他就要拿棍子把对方打成肉饼来解气。“弼马温”越遮遮掩掩,越是让他受伤。
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会在职场上留下一两件永远不愿意提及的事,有谁如果揭了这伤疤,年轻人们和孙悟空对“弼马温”反应如出一辙。这根本就像是从战场上回归的士兵们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很多时候孙悟空潜意识里也意识到了“弼马温”事件的严重性,他做了很多努力想修复和前任老板玉皇大帝的关系,也努力拉拢老东家的前同事们。玉帝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所有事情官样回复;前同事们虽然一口一个大圣叫得亲切,但是疏远感永远一眼就能辨认。
等到后来孙悟空经历多了,世故起来了,他再没犯过那种愚蠢的错误了。只是“弼马温”成了他迈不过去的坎,提起来就让他心痛。
有病就得治,我们不能学孙悟空,把“弼马温”事件掩埋起来等它生根发芽变成威胁自己的致命伤。毕竟谁不曾有年轻?哪个人能说自己一辈子没干过蠢事?之所以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如来佛们能当上一把手把猴子当棋子用,就是因为他们能克服自己的“弼马温”事件。
我们总说“无欲则刚”,欲是什么?可能并不是我们想要得到的,而是我们想要掩藏起来,好不被别人发现的那些过去的劣迹。这些劣迹根本遮掩不住,而如果我们不去面对,它终将成为我们永远迈不过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