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静静听着老虎的故事,聊几句自己的事情,仿佛自己从前的伤痕,说起来也没那么疼了,那些人,也没那么恨了。能和人说起自己的过去了,也许是遇上了苦命人惺惺相惜,也许是放下了心里的包袱,青花不由的觉得,这世上的苦难,就像是身上的臭皮囊,你得天天带着它们,天天面对他们,白天穿了衣服遮盖住,没人看的见,可是疼的时候,不分昼夜,让人觉得哪都不舒服。也许经历多一些事情,耐住一些时间,人才觉得不那么疼了,老旧的伤疤麻木了,因为久远了,那苦,也记得不那么清楚了。
苏老虎原也是陕西人,本名苏长卿,打小没了爹娘成了孤儿,姐姐带着俩个弟弟,过着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姐姐勤快,弟弟懂事,好在地里刨食有口吃的,没饿死。姐姐十七八岁给人做了媳妇,婆家坚决不让带那俩条肉尾巴,嫌是累赘,实在没办法,姐姐只得将全部家当变卖,卖了四块银元,俩个弟弟一人俩块,姐姐留不住兄弟,痛哭失声,老虎也只能含着眼泪告别了姐姐,姐弟分离苦不堪言。自此老虎离开家乡,一路乞讨,白天还好,到了夜里只能天为铺盖地为床,本来瘦弱的身体浸了寒凉,落下了病根儿。靠着一双脚,硬是走到了东胜城。可是再苦再难,老虎一直没舍得用那俩块银元,一直贴身装着。
到了东胜,破衣褴褛的老虎得到好心人的施舍,给了身稍微干净的衣服,梳洗之后,人有了原本的模样。街面上的商贩看他人清秀机灵,也不像没家教的孩子,中途落了难,都也可怜他,有时让跑个腿,给口吃喝。可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老虎看着挑担卖货的走街串巷,卖点零碎也不怎么辛苦,还能挣点钱,就开始琢磨起了自己的生意。他从农妇手里低价买了筐晾干的海红子和杏干儿,想着城里人也爱好这种小吃,心想这东西一时半会儿也放不坏,饿了自己也能吃口垫垫,实在不好卖就换了馍吃,赔不到哪里去。于是就找人多的地方叫卖,不几天竟然全卖完了,积累了一点资本和经验。后来就在市中心练摊儿,卖些针头线脑、家用琐碎,慢慢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好,养活了自己,还攒了一些钱。在街上讨生活不免会影响一些人的生意,触犯他们的利益,也给自己招来了麻烦。还有小流氓要地盘费骚扰。开始老虎还忍让,也交了保护费,可是这帮家伙变本加厉,越要越频繁,忍无可忍,老虎和几个要好的兄弟联合起来反抗,打败了寻衅滋事的这帮地痞无赖。这几个兄弟后来磕头结拜,结为金兰。“老虎”这名字也被兄弟们叫了出来,在社会上有了一些名号。这几个兄弟正义忠诚,也都是良善之人,互相帮衬成全,不少帮扶老虎,还凑份子帮老虎拾掇了个家,娶了个媳妇。老虎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媳妇爱玩,成天在外头热闹不爱回家,老虎想要孩子心切,正好一兄弟家连生三个姑娘没有儿子,当下生了个闺女就要扔掉,老虎听闻赶忙将孩子要了下来,天天不辞辛苦跑老远打牛奶回来喂这个孩子,就这样养活了这个女儿,取名蓉儿。本想着有个孩子能收留住女人的野心,不成想孩子五六岁了,这女人迷上了跳舞,天天跳到半夜不想着回家,孩子连饭也吃不上,老虎一气之下狠狠揍了女人,女人不依不饶,终了离了婚,老虎独自带着女儿,又当爹又当娘,心情一直不好。不痛快就和兄弟们喝酒,酒量越来越大,一般很难醉倒。这几年也陆续有人给老虎介绍对象,但最后都嫌老虎带了孩子,不方便。老虎一听这样的理由就生气,孩子能碍着大人什么事儿,这种女人一看就要不得,到后来话都不愿搭了,介绍也就不了了之。在老虎心里,他总觉着自己从小没了父母,缺人疼爱,这孩子也苦,不能离开他,他也离不开这闺女,俩人有了相依为命的感觉,老虎更是倍加宠爱着闺女。后来,老虎投了关系,进了国营百货上班,生活安稳了不少。一天听同事们瞎呱打嘴聊天,一个大姐介绍自家的妹妹,顺带说起青花的经历,老虎听了记在心里,觉得这个女子也是个有胆色的人,孤家寡人在这城里闯荡,倒和自己当年有些一样。有一天,老虎给孩子买早饭,就顺便到食堂看看这个青花,他看到青花不大的身个,干活麻利,眼角眉梢透着俊俏,一眼便看上了,心里觉着亲近。因为男人犯懒,不怎么起火做饭,总给孩子买着吃,就时不时到青花那去买些包子和馄饨,这便有了后来青花知道的剧情。
青花生病这几天,老虎不少探望,因为独自生活,青花告诉老虎不要这么跑了,一是自己是个单身女人,老有男人上门让众人看见说闲话,二是自己也不了解老虎的情况,这里唯一的亲戚就是拴子叔和关系好一些的桂兰嫂子,想到婶娘的脾性,青花建议老虎和桂兰嫂子说说,有个中间人,这种事情才像个样子。推走了老虎,眼前清净了,青花心里却乱了。这个跑上门来的男人,唐突又热情,这一趟趟的跑上门,话里话外都是关心,青花想着老虎也不容易,自己拉扯个孩子,一边是同情,一边是无奈。就像桂兰嫂子说的,这样条件的男人,城市户口,吃皇粮,人长得还算拴整,一点半点缺陷,那不怕啥,是人就不完美,再所难免,要是人家真有那个意思,不妨答应下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毕竟以后有个男人,不也是个依靠么,吃喝不愁,在城里也算扎下根了。青花想着自己在婶娘家里的委屈,给介绍那郝疤脸的样子,还有食堂里偶尔顾客的调戏,粗鄙的话也难免入耳。独自生活的不便确实存在,可是就这么答应下来么,青花难以决定。父母离得那么远,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个苏老虎,要是真心实意和我过日子的人还好,可是怎么能看穿一个人的心呐。青花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回到食堂上班的时候,也显得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这天青花在厨房正忙着,双手加完炭糊了黑黑的一层炭面儿。突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说外边有人找。青花顾不得洗手走出来,一抬眼却看见一身军装的乔恩在站立在人群里,一阵恍惚,青花看其他人的面孔开始变得模糊,只有那张脸那么清晰,那身英俊帅气的军装,在雾气缭绕的食堂,显得那么不真实。青花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她以为,这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他只有在一次次的梦里出现,嘘寒问暖,是真正懂她的那个人。乔恩在笑着朝她走过来,转眼就走到了眼前,说:“青花,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可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