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田,自它存在开始,就承担着丰收的使命,一块田的主人,自拥有它开始,就做好了勤劳一生的准备。
我的外祖父母是农民。当然,农民身上所有美好的品质:勤劳,能干,淳朴、真诚都能在他们身上逐一认证,要是还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长满老茧的双手,晒得黝黑的皮肤,能挑起扁担两头的略显驼背的肩膀……
记忆里儿时的每个暑假,都是和那块田捆绑在一起的。一把蒲扇,两顶蒲帽,一个水桶,一个篮子,这些加起来,等于无数个午后的夏日炎炎。外祖父常把他长裤脚挽到膝盖以上,上身穿一件白色背心(俗称“老头衫”),外面套一件薄薄的衬衫短袖外套,这就是他下地的“工装”了。
我无聊时喜欢跟着外祖父去地里,学着他的样子一脚踩进土里,然后蹲在田边拔一些杂草,这块毫无生气的田地,在我蹲下的那一刻,竟然变成了需要我仰视的巨人,上面的每一株苗圃,驻守着被太阳蒸融的土壤,静默无言。我才蹲了十多分钟,便开始腿脚酸麻,站起来使劲捶腿,外祖父看见了朝着我笑了,叫我去别处阴凉地方躲着玩儿,呆不住了,就回家去吹风扇。可能对户外的体验不甘心,我开始躲在附近阴凉地里暗自观察干活的外祖父,他安静地蹲在那里,只有两只手来回忙碌着,准确又迅捷地拔去那些杂草,拔完了一处地方,就往前挪动几厘米,机械而又单调,无异于工厂加工的某一个环节,太阳则忙着不断在旁煽风点火。我看见他偶尔也停下来,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往脸上一抹(对了,在脖子上挂个毛巾,这是农人的习惯),然后继续他伟大的事业。蒲帽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严肃的,农作物的每一个环节都应像数学运算那样严谨。
还有一次,我和外祖母去田里给他送点心,正巧碰到他在施肥,我觉得有趣,便揽起活来,外祖父拗不过我,只好作罢。当时我徒手抓起一把白白的小“珠子”,学外祖父的样子弯着腰一路撒过去,他只是摇着头眯着眼睛对我笑,露出一颗明显的假牙来。后来我才知道,即使是看上去很轻松的施肥工作,也是有讲究的,一个经验丰富的农人,随手抓起一把肥料,即使没有经过准确的称量,但每把都是差不多的,这也是种技术活。外祖父吃过点心也没休息多久,又弯着腰干起活儿来了。
他干活的时候话很少,可是土地却懂他。
在他的田地里,产过西瓜,有过玉米,种过马铃薯等等,我记得只有一次他无比骄傲的和我说,“我们自己种的蔬菜多好,比外面的健康多了”,我想,这也是所有农人的骄傲吧。现在有很多地方开始兴起“农家乐”,外祖父家这边也有了这种产业,大家来到这空气清新的地方,吃完饭顺便还能在附近爬个山,去大棚里采摘些果蔬,算是体验一把农人生活的乐趣,但我认为,他们体验到的只是农人一年中的某个快乐瞬间而已。
我现在偶尔还会去外祖父家小住,外祖父秉持着农人勤劳一生的特点,每每早晨,仍旧穿着那条旧的长裤,扛着一把年龄比我还大的锄头,仿佛那是他出征多年的兵器,赶着那片日出,稳健地走向那块陪伴了他半生的土地。我和外祖母等他回来吃晚饭时,好几次看见他轻踏着黄昏的余辉,地上的影子温柔地藏起了他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