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的时候,我跟孩子爸爸说我要带孩子回趟老家。
他爸:"过年你父母不是才来了吗?而且你爸妈现在住的家也不是你老家,你们都搬迁多少年了,你在新的地方几乎没有生活过"
他说的听起来很有理,但是任然打消不了我要回去一趟的愿望。
这么多年过去,虽然我已经结婚,孩子都快10岁了,我任然觉得父母的家就是我的家。每次回到老家都有一种莫名的安心和松弛感。可能是因为老家在农村,没有城市嘲杂的搞钱紧迫氛围,也可能是因为父母在身边这件事就足够给人安全感。每次回趟老家就像蓄电池在给自己充电一样,冲完电又能满格出发。
所以这跟老家具体在什么位置好像又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有父母在的地方就是老家。
我们离开水都已经上十年了,父母响应国家政策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地方,搬来了和武汉更近的地方。而这上十年我已结婚生子,在南方城市生活,回去看望父母的日子屈指可数。当我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赶回去时,仿佛是为了躲避战乱回到了世外桃源。我越来越喜欢那里的宁静。寂静的好像与世无争。一觉能睡到自然醒,其实也不算自然醒,大多数情况是被邻居家养的鸡打鸣叫唤醒的,这可比上班的闹钟铃响让人放松愉悦多了。
在家的日子也就两三天,不能更多,我总是喜欢跟着我爹妈在田间地头转悠。不再为工作上的事烦心,眼里看到的是油菜花金灿灿的开了一整片,三两只蜜蜂在枝头飞来飞去,有种切换身份似的上帝视角,从它们忙碌的身影上看到了在城市穿梭奔波的我们。也或许是我回来的日子短,很多事情也只浮于表面,只感到了城市没有的那份宁静和祥和,并不能深入地底去看清楚那些灰暗和肮脏。
就在过年的时候跟我妈聊起天来,她眼中的和我眼中的老家很不一样。她和这个地方纠葛太深,知道的也非常多,这个地方的人和事,我们用了大半个晚上也没聊完。精彩程度完全不亚于美国乡村生活片--绝望的主妇。这些人和事离我都很远,我可以当故事一样听了,一笑了之。可是她呢,她确是故事里面的角色,注定要被羁绊。我说我退休了要回这里养老,她说还是城市好。我们都觉得对方的世界更好。
在城市的很多个夜晚的梦里,我都回到了最初生我的地方,我想人在哪里出生大抵是跟这个地方冥冥之中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吧。儿时因为感受不到成人社会的尔虞我诈,父母像把大伞一样为我们遮风挡雨,才觉得日子是美好的。
无论是睡梦,还是清醒,我都很怀念那片生我养我的地方。那里有我儿时所有的记忆。村子就坐落在蜿蜒清澈的汉江河的水边上。当时交通很不方便,没有现在那样沿河修建的宽阔又平整的柏油公路可走,只有水路。去城里只能乘坐班船,那种每天有一首运载客人的船只从河流的一头 像针线一样往返交织在裂开的两岸,载着河岸的人们往返河流的另一头。小时候第一次乘坐班船看到城市,哇。城市多美好呀!那么繁华,那么灯火通明,生活在这里一定很幸福吧。于是决定好好读书,一定要走出这个偏远的小地方。而现在,我在钢筋混凝土的楼阁里面,打开地图的卫星模式,再一次定位到老家的位置。觉得乡村也有乡村的好处。还记得小时候的一个中午,邻居家的大姐姐要出远门了,我和她的家人来到河边等班船为她送行。邻居家的姐姐在我很小的时候她也在读书,所以我们经常可以一起玩,直到后来她毕业了。我们见面的次数就很少了,她妈妈说她这次要去很远的地方打工,可能一年半载都不能回来一次。那次送别,小小年纪竟也感受到了生离的悲苦。她踏上船头,我们挥手作别,身影也越来越远,莫名觉得她就像一只长大了要离巢的鸟儿,要勇敢的独自去闯荡属于自己的世界了。不管她没有有做好准备,也不管她是否真的经得起风浪,时间一到,她必须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了。后来我也成了她。我身边的小伙伴们路陆陆续续都飞往了不同的天空。老家就像我们的老巢一样,飞累了,受伤了会回来疗养几天再出发。我们灵魂好像扎根在了这里,但是我们的身体却好像不属于这里。
年纪越大,对老家的印象反而越来越清晰。
在记忆深处,老家的春天总是微风轻拂,水鸭子们在水面上欢快地追逐嬉戏;如针的细雨低落,激起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涟漪,密集而美丽。四眼(家里那只小土狗)在田野间自由的奔跑,有时追逐蝴蝶,有时低头刨地,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却显得格外可爱又滑稽。春天的绿芽从黄土地中探出头来,槐树枝头挂满了如铃铛般洁白的花串。我和伙伴们有时候会拿了长长的竹竿,把它们敲打下来,收回家又是一顿香喷喷的美味。而夏天一到,家乡的景象又是一番么样,因为正赶上暑假,大群大群的小伙伴经常一过晌午,就前仆后继的到河里尽情戏水,或在岸边捉螃蟹,摸鱼,这里是真的摸鱼!用一些网子或者篓子拦截住嘴馋的小鱼仔,有时候也能收获一些小虾米。小时候的时间是真的长呀,大概就是可以全身心,心无旁骛的沉浸在这些小小的乐趣里面。傍晚劳作了一天的农人们唱着歌,手持凉席,热热闹闹地集体前往过风垭子纳凉,夜晚的凉风把纳凉人的笑声传的很远,很远。过风垭子那个地方3面环水,形状像个u型枕,夏天一到,夜晚的风刷刷的吹过U子口,是天然乘凉的好去处,后来南水北调水位上涨,将这个地方连同这代人的记忆一起掩埋在水下。
对于老家的秋天记忆不多,那个时候大概一直被圈在方寸的课堂埋头读书吧,倒是冬天,有些零碎的记忆,赶上学生们放寒假,也是农闲的季节,一家人有了更多相处的时光。寒冷的日子一家老小与邻居围坐在火堆旁,边烤地瓜边闲聊,耳边有柴火燃烧的那种噼里啪啦的响声,凝望着跳动的火苗,时光变得缓慢又深刻。在飘雪的日子里,和伙伴一起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日子快活的没有任何烦恼。尤记得那年冬天上学的路上,忽然下起了大雪,没一会儿功夫大地被披上了洁白的外衣。台头纷纷扬扬的雪花坠落下来,像飘落人间的精灵,我伸出手去迎接它们。它们轻柔的落在我的手掌,那一刻我看清楚了雪的形状,但是很快它们感受到了我血液里面的热情,化作水滴融展开来。我长时间的仰着头伸手感受大自然的馈赠,致到手臂酸痛才回过神来。彼时我所处的位置是一处高高山地的脊梁。周围是一些高低起伏的山脉,远处还能看见蜿蜒的河水。那景象就像一副绝美的水墨画,人在画中,又观察着画,并沉浸在其中。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时震撼又美丽的情景。后来我有尝试画过它奈何技术太差总画不出心中的韵味。
如果说冬日飘雪的老家像画一样印了在了我的脑子里,那么关于家乡的美好画面又绝不仅有这一副。那个时候我们还在镇上读初中,离家太远已经住校,每到周末坐船回家一次,那次回家是一个夏天比较晚的时候了,夜色已经来临,无棚的小船载着我们几个人快划到家门前的河湾时,眼前是另一番景象:远处是夜色朦胧下连绵起伏的山,山脚下河岸的村子里散落着农户家里面微弱的灯光,他们三个两个一簇簇一串串的散落在岸边。月亮尤为皎洁,倾斜在水面上,我们的木浆划过,月亮的光影一阵阵的晃动起来。耳旁只有木浆滑动水面的声音,朦胧的夜色将所有周围一切紧密的笼罩,星光和农户家里的灯光混在一起,一些宝石似的投影在水面上。这是独属于寂静乡村的繁华,让人很难会忘记。后来我也见到城市里马路上的灯光倒影在水面的情景,他们虽然美丽,但是刻意的线条和等宽的距离,让画面稍显乏味,跟脑子里像艺术珍品的灯火阑珊一比顿感失色。
终是,家园被国家征做他用,父母搬离了这片土地,就更加少的机会回去了。手机短信提醒,原本五一定好的列车忽然被取消了。 谨以此篇文章补偿一下没回老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