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6年的雾夏,整座城市还沉迷在一种老城的陈旧感之中,街道四通八达,交通毫无规则。大路上的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小巷里来回的单车,以及装满水果和蔬菜的三轮车,各种叫卖声吵杂,和孩儿们放学回家路上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在城市里回荡。
这座城市仿佛突然间让世俗遗忘了一样,充满着童真和朴实。
南安此刻如同这座常年泛着雾气的城市一样,似乎被世人所遗忘般。她缩在角落,尽量的让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把最柔软的部分保护起来,双手抱着头,任由周围的人对她拳打脚踢。
这是一条道路泥泞的小巷,路面坑坑洼洼,墙角处长满了青苔和野草,一条已经被遗弃的路和一个认为为已经世界抛弃的人。
“野孩子,脏小孩……”
“你爸妈不要你了,你这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南安咬紧下唇,抬起头看着围在周围的人,她很想开口反驳,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说不出一句话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瞪大着眼睛,倔强的不肯低头,不肯掉泪。
这似乎激怒了围在周围几个半大小孩。使用暴力不一定是要看你臣服,只是想看你狼狈不堪,肮脏到泥底的低下姿态。
小孩子或许不明白什么叫高高在上的虚荣感,但他们仍懂得如何使用暴力去使一个人屈服,如同此时越来越重的拳打脚踢。
“你们在做什么?”上官只是路过,这也许不关他的事,这座小城每天都会发生这种的欺凌事件,每隔几天就会有学校之间的学生摩擦事件,他一直谨遵父母的教诲,远离这些纷争。
只是刚路过时那不经意一瞥,他看见一张倔强的脸,他记得那张脸昨天出现过他外婆家,巧笑倩兮。如是故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漠然的路过,又似乎说不过去。
2.
这是南安和上官的第一次见面,他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带着耀眼炫目的光,笼罩着整个大地,就那样猝不及防的闯进她幼小的心房。
在武侠电视剧横行的年代,她如同被欺凌的黄花大闺女,而他是打马而过仗剑天涯的浪子。他重情重义的英雄救美,可她还小,不能以身相许。
于是她想起电视剧里的某个情节,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捡起一根树枝,折成三段,递给他道:
“少侠,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这三根金针给你,他日再相见,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地的事情,我可以答应你三个心愿。”
上官看着眼前笑成一朵花的人,不太明白刚刚明明缩在角落,一副生无可恋世界末日的样子,现在却又像学校路口那个傻子一样笑得灿烂。
他接过那三根粗糙的“金针”,看了看她的脸又递给她一根说:
“第一个心愿,把你脸上的泪水鼻涕擦擦,很难看,以后不许哭。”
看着南安傻乎乎的照做,于是又沉默了片刻,再递给她一根说到:
“以后聪明一点,保护自己别让别人欺负你。别人打你,你不会反抗吗?”
南安原本还笑嘻嘻着接过“金针”,一听他这么说,眼泪就毫无征兆的掉下来,她平时不爱哭的,只是有点委屈。她擦擦眼泪说:
“我把他们当好朋友的。”
“我不知道他们讨厌我……”
“我有爸爸妈妈的,他们只是暂时离开了……”
3.
少年的革命友谊似乎奠定的特别快,南安只是跑多了几次上官外婆家,就开始和他哥俩好的称兄道弟。
对上官来说,这座南方小城只是他短暂的栖息地,只要他父母工作稳定他就会离开,多认识一个朋友,少认识一个朋友,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未来几年里,他都会生活在这座长年清晨雾气弥漫的城市里,身边多了一个小跟屁虫,似乎也不错。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一转眼间,少年的身形挺拔,棱角间的青涩也开始褪去。流光溢彩间,似乎找不到少时懵懵懂懂的模样。
日子不轻不慢的过着,一晃眼,四五年的光阴如同滚滚长江东逝水,就这样一去不复返。
南安有个小秘密,在十来岁的时候,有个人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那时候她懵懵懂懂,只想着快点长大,对这个人好。
她十五六岁的时候,才开始懂得,这种揣在心里,深怕被别人发现的秘密,原来叫喜欢。
4.
十五岁的南安,和上官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分到同一个班。一起上课,一起下课,每当有人开玩笑他们是一对的时候,上官总会笑着说:
“说什么呢,这是我邻家小妹妹。”
偶尔被打趣得无奈的时候,上官总会对南安说:以后还想不想交男朋友了,想得话离我远点。
笑起来一双眼睛总是弯成月牙状的南安,露着两颗小虎牙对着他一脸挪揄得说:
“人家都说英雄救美,要以身相许,奴家乃知恩图报之人,奴家岂会抛弃恩公转投向他人的怀抱?”
每当此时此刻,上官总会假装恶寒,摸着自己的手臂佯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回她说:
“人长得漂亮的相许才叫以身相许,你这样的叫恶意报复,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南安会嬉笑的拿起课本假装要打他。窗外的雾气已经散去,阳光灿烂,她的眼里却似乎投进了一片阴影,黯淡无光。
也许今晚不会有星辰,也许阳光照不进她的心里。
5.
都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南安始终相信一件事情,那就是多年以后,他们还会在彼此的身旁。
可她似乎忘记了一件事,他们可以勾肩搭背,牵手逛街看电影,可以笑起来眉眼相似流光婉转,可以随心所欲不理会外人的碎言碎语,可他们始终不是情侣。
这个世界上,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感情恰好正浓的时候,也许也是分离的好时候。
上官离开雾夏的时候,雾夏正在下着朦朦胧胧的细雨,以往这座城市泛起朦朦胧胧的薄雾时,她总会开心的拍手叫好,仿佛可以看到三月里的烟雨江南,有翩翩而来的白衣公子,有款款而至的采莲女,他们也许会在传说里,书写着一段段佳话。
可是现在她讨厌这个天气,讨厌这座城市,这个天气让人感到哀怨,这座城市留不住她喜欢的人。她的眼里噙着泪水,却固执的不肯掉落。
对啊,她曾经答应过他不许哭。
“你现在这个样子啊,真难看!”上官摸着她的头,对着她轻轻的笑。
眼前的她和几年前的她重合,那时候的她倔强,幼稚,还有些傻。现在的她依旧倔强,幼稚,却聪明了许多,至少,没有人会再欺负她了。
他可以放心的离开这座城市,她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会被堵在巷子里挨打,会躲在他身后扯着他衣角的小女孩了。
可是他不知道,那个会哭会笑的小女孩长大了,她的心也跟着时光缓慢成长起来,直到可以完整的装下一个他。
6.
雾夏的夏季有些漫长,漫长到夜晚的时候,空气中还携带着一股咸湿的味道,南安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着。她握紧了手中的电话,却始终不敢按拨号键。
如果电话那头响起:“你好,你拨打的号码已关机。”也许她会感动的哭泣,给自己找一个借口然后蹲在路边哭。
如果电话那头响起他的声音,她却找不到自己可以用什么理由理直气壮的去问他说:
“上官板铭,听说你恋爱了……”
“上官板铭,你怎么突然就恋爱了……”
“你知不知道,其实,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先动情的那一个人总会处于弱势的哪一方的,她甚至连笑着用开玩笑的语气去告诉他的勇气都没有。
“少侠,自打你少年时不经意间对小女子的一次施救,我便将芳心暗许,期待有朝一日能与你长相厮守。”
可电视就是电视,小说就是小说,我们活在一个赤裸裸的世界,它总在用一些残忍的事实告诉我们,什么叫现实,什么叫幻想。
上官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南安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扬起笑容的按下了接听键,用欢快的声音问他:
“hey,上官少侠,打算考哪座大学,能不能带上我一起飞?”
挂掉电话的时候,她抬头看着夜空,街角的路灯亮起了光,附近的广场响起了音乐,一群阿姨扭动着身姿,不过几年的时间,这座城市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时间这个伟大的治愈师,把她的心治得支离破碎,却固执的不肯让它痊愈。
7.
北国的风比起南方,来得更加凛冽一些。南安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衣服里面,她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四处观望,生怕眨眼间就会错失一个人。
上官来接南安的时候,身边还带着另一个温婉的姑娘。自我介绍的时候,南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出手的同时,在内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我才没有难过,只是今天的阳光略有些刺眼罢!”
寒暄过后,南安若无其事得眨了眨眼睛,一拳打在上官身上,笑着对他说:
“上官小板!你胖了!”
“是是是,就只有你是瘦的。”上官摸摸她的头,笑着温柔缱绻。他身边的女生,也跟着他眉眼弯弯得启唇轻笑。
南安看着眼前的一对人,莫名的觉得原来所谓佳偶天成,郎才女貌就这样啊!她咬着唇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这时光,仿若在此静止不动了。
8.
南安要回在上官哪儿最后的一根“金针”,面对他一脸挪揄的和心上人笑着谈起南安小时候的趣事,以及两个人曾经走过的时光时,南安显得过分的沉闷。
似乎现在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能谈起的只有过去了,回忆缱绻,尽管美好,却始终到不了未来。
我只想有一天和你坐下来,可以谈谈过去,想想未来,聊聊现在,而不是只剩下泛黄得回忆,如同此时供我们一遍又一遍的翻阅。
她突兀得想起书中那句:时光荏苒,世事辗转,多年以后再回首,你的茶馆,她的旧巷,老去了竹马,青梅枯萎,与谁再道,别来无恙。
南安掰断手中的“金针”,抬起头对着上官笑。她歪着头,两只眼睛弯成两道小月牙,就像那年在座位她举起课本作势要打他那般的笑得肆意安然。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
“借你最后一个心愿,不要再喜欢你了。”
我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骑着竹马,却始终不是为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