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子就是平时的国誉A5空白页拍纸本,笔就是平时的三菱UM-151(极细耐水性颜料),桌子是平时的桌子,椅子是平时的椅子,水杯也在手边,但感觉不一样,感觉就是不一样,感觉不对了。空气中有细小的颗粒状障碍,肉眼看不见,但我过敏性的鼻子可以闻到,打开窗户,路面车辆以发动机的嗡鸣回应,我又把窗户关上。重新连接网络,打开音乐,播放新的每日推荐。我告诉自己,世界在变,但我的生活一切如常,今天还要继续昨天的工作就像昨天也有继续前天的工作那样,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每天都是新的一天,每天都是新的开始,每天都是我的生日,每天都要吹灭蜡烛许下又一个愿望。
我朝着面前的白纸吹了口仙气,并没有奇迹发生,小说并没有密密麻麻地写满,我擦了擦纸上的口水,觉得今天适合出演卡夫卡,我找来作家出版社的卡夫卡文集第五卷,抄写《致密莱娜书信》:“我渴望和密莱娜在一起,不是此时此刻,而是每时每刻。为什么我偏偏是一个人呢?我问我自己——多么模糊的处境,为什么我不能做她房间里一只快乐的衣橱呢?”
很有道理啊,为什么我偏偏是写不出来时候那个忧伤的卡夫卡,为什么我不能做劈开人们内心冰封大海的斧头呢?我把书反扣在桌面上,封面上的青年卡夫卡抱臂凝视我的左脸,我用肘关节压住他。
咖啡。是的。应该冲一杯咖。抽屉里有两种咖,一种是红黑包装,另一种是蓝白,我用专治选择恐惧症的“小公鸡法”点到红黑包装的。这是个好兆头,《红与黑》,司汤达可能会提供帮助。我挑了包看起来比较新的,花了三十分钟把它喝完,期间我和司汤达愉快地交谈。中心思想是,他问我读过《红与黑》没有,我说没有,他说那你可得看看,我可是现代小说之父。于是我打开微信读书搜索父亲的小说。开头一句是:“德·莱纳夫人虽年过三十,但依旧漂亮动人。”好了,先到这里吧,我还有自己的工作,在今天的工作完成之前,恕不接受父亲的影响。
舌根泛起一股酸味,是喝了速溶咖啡的缘故,状态好的时候,它是我的恩物,而现在,我只想提神,却不想让这股味道转移我的注意力。所以我到洗手间刷牙,收效甚微,又咕嘟嘟喝了几口漱口水。斯蒂芬·金写不出的时候也喝漱口水,如果有恐怖小说之王的加持也挺不错的,毕竟是王啊。我感慨着“啊”了一声,剧烈地咳嗽过后,蓝绿色泛着白沫的斯蒂芬·金喷得满地都是。
不然喝点酒吧,房县洑汁酒,愉快的早晨从一杯还魂酒开始,反正劳伦斯·布洛克是这么说的,我倒了半杯,喝下去,又倒了半杯,后背开始冒汗,眼前有浮光掠影,我看到了大学时光里的那些个悠闲下午,端着酒杯座谈未来的那些个时候,还完全不知晓,或者拥有特权免于思考后面越来越难的日子。喝下去的这些液体有时候会包含酒精以外的东西,这些无法选择无法拒绝的东西时而使人情绪高涨,时而使人消沉。今天它让我消沉,没有任何理由,我现在感觉更糟了。
还有个办法,约翰·斯坦贝克教导我们,当你面对一整本小说产生恐惧时,告诉自己,今天只写一页纸;当你发现连这一页也写不出来,那就信笔写诗,不要写给别人看的诗,写那种最终被丢弃的诗,事情总会好起来的。话到这里,斯坦贝克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他没讲的是,连诗也写不出的时候该怎么办。
我坐在桌前,面前还是那张白纸,上午过去了,纸上多了几星酒渍,我沿着酒渍的轮廓画画,画了一张桌子,桌前坐了一个人,他肘关节压着卡夫卡书信集,一边吹气一边写字,写得密密麻麻。这原本是我要写的东西,只不过暂时在他那里,既然如此,我可以放心了。借着酒劲,我伏在桌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