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颗心


就在那时,世伟走了过来,世伟是离琴心家不远,一个家属院的男孩,那时正读高三。他轻轻扬了扬手中的大信封,大声说:“你猜,这是什么?”琴心接过来一看,是世伟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啊!真好。琴心,捧着这薄薄却又重重的一叶纸,兴奋的打了一个旋。那长长的裙幅,摇曳如蝴蝶的轻翅。琴心欢快的说:“祝贺你,真好,马上就是大学生了。”世伟深深的望着她,说:“好吗,以后下晚自习,就没有人送你了。”

那还是琴心上高一的那年,世伟上高二。琴心的妈妈领着琴心,郑重的到世伟家,要世伟护送琴心下晚自习回家。那时的琴心还是个小小的羞怯的样子,梳着齐眉的刘海和小刷子,世伟就已经是高高大大的青年了。同行的两年岁月,在愉快温暖的记忆中度过,今天的琴心,也长成修长美丽的大姑娘了。

  世伟问琴心:“你有空吗,和我一起上街去买点东西好吗?我想买一件礼物,送给一个女孩。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见到她。你帮我挑一挑好吗?我不知道该买什么。”

琴心看看世伟,她的心砰然一动。说实话,她,想和世伟去的。就像每天他们下了晚自习同行那么轻松自然。可是,少女的矜持不允许她和一个男孩去逛街。虽然是那么令她喜欢的男孩。她微笑着慢慢说:“我不去了,我不想去。”

  世伟俯下身,用好听的熟悉的声音说:“琴心,去吧,就算我求你了。”琴心红着脸,温柔但坚决的摇了摇头,她是不会去的。

  世伟很失望,“那算了,那我走了,你看书吧。”他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望。琴心,看着世伟慢慢走远,心底爬上一丝惆怅。也许世伟再坚持,她会去的。世伟所说的那个女孩,又会是谁呢?

  琴心重又坐在树荫下,却再也无心看那本刚才还觉得精彩的书。

  好多天以后,琴心放学回来,在必经的路上看到了世伟那高高的身影。

世伟拿着一个包着淡蓝色彩纸的美丽盒子说:“琴心,这是送给你的。”琴心迟疑的接过盒子,抱在胸前,笑了笑,说:“谢谢,你快开学了吧!”世伟垂下眼睛说:“恩,明天。”琴心一惊。沉默了一会儿,世伟说:"这是一个音乐盒,不知你喜欢不喜欢。那天本想让你和我一起去,自己亲自去挑的。没想到,你竟不肯跟我去,也许是我太......自作多情吧。"世伟突然抬起眼睛,专注又关切地望着琴心:“下晚自习,再找一个伴吧,你那么怕黑,我不能放心的。”琴心突然有些想哭,梗住了那句想要说出的“一路平安。”

那音乐盒是心型的。上面立着一个舞蹈的女孩。纤巧的小天鹅一般。转动几下弦,女孩就会不知疲倦的舞蹈,音乐叮叮冬冬,一如高山流水般美好。琴心很喜欢。

世伟一走,并没有信来。琴心也羞于去世伟家打听他的通讯地址,虽然想过很多次给世伟回信的内容。于是常常躲在小屋子里,打开音乐盒回忆。想起了那个冬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雪。琴心没敢骑自行车。世伟从教学楼里出来,披着雪花,看到琴心,说,坐我的车子回家吧。于是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回家。昏黄的路灯下,她轻跳上车的后座,还怯怯的拽了一下世伟的衣服。橘黄的灯光,映得雪亮闪闪的。世伟骑的慢慢的,很小心。空气是清冽的,世伟的皮夹克闻起来很好闻,也很舒服。为琴心挡住了那么多风雪,轻易的让琴心在寒冬收获了万千的暖意。琴心觉得,世伟骑的好像是一匹马。琴心的心里是多希望那条路无限的长,通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往事点点滴滴,竟如见般清晰。

那年夏天,琴心高考落榜了,家里很快就为她找了一份工作,在银行,又体面又安逸,是多少人羡慕的。

那年夏天,世伟回家过暑假,带回了一个女孩。

琴心看到了那个女孩。很灵秀的那种南国女孩——飘逸的长发,素雅的衣裙,说起话来,很好听的南方韵味,好象在撒娇似的。那天琴心下班回家,看见世伟和那个女孩在路上走,他们自然的挽着手,世伟似乎说着什么,那女孩沉静幸福的微笑着。琴心只觉得,那天的晚霞红的象血,那血是从天空巨大的伤口里流出来的吧。

又过了三年,世伟毕业了,留在了那个读过四年大学,有着雨花石,有着长江大桥,有着那个女孩的,那座古城。听邻居们说,女孩的父亲是一所大学的教授。

一转眼,琴心工作好几年了,并没有交男朋友。世伟结婚的消息传来,她平静的接受了,也终于知道自己不必再等,拿出那个音乐盒,将弦拧到没法再拧的地步,琴心将音乐盒贴在耳边,在叮叮冬冬的音乐声里,琴心似乎听到了,同行时默契的谈笑,蝉鸣,雪落,流血的晚霞。琴心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爱世伟,世伟也是一定爱自己的,只是那时他们太年轻,不懂得如何去把握与珍惜。

后来,又有人为琴心介绍了一个男朋友。那个男孩条件很不错。个子高高的,家境也还好。琴心开始是抗拒的,没有同意见面。介绍人出了主意,让那个男孩偷偷去琴心工作的银行去开个存折,顺便先看看琴心是否有眼缘。男孩去了,一看就喜欢上了琴心。

介绍人后来又来和琴心说,那个男孩为了你专门去你们银行开了一个存折,每个月都专门去找你办一笔业务,存一笔零存整取,要是你没在,人家就走,就是为了看看你,都已经去好几个月了。琴心按照媒人提供的名字,找到了那个男孩办业务的凭条,看看他的字,端正又清秀,他叫李岩。琴心没有再拒绝。

交往了一年,他们订了婚。又过了一年,他们要结婚了。琴心一针一线的为他织了一条围巾,一件毛衣,织好了,琴心用自己常用的洗发液兑温水把围巾泡柔软。这样李岩的围巾,就有了琴心熟悉的香味。她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要旅行结婚,去南京旅行。是的,去一次世伟生活的城市,向自己的旧梦做一次告别。

结婚的前夜,琴心收拾东西,又见到了那个音乐盒。她没有再打开听一听那音乐。她也知道,一旦要走进婚姻的门,少女时代的许多记忆不必再带走了。

在衣橱的最深处,琴心发现了一方洁白的手绢,手绢叠的方方正正,那叠痕都没法抚平了。那是好多年前琴心选来,又绣了半颗心的。边都绣好了蓝色的滚边,细密而层叠的针脚如同少女的心事,是寂寞的海浪翻卷。心也是蓝色的。本想绣好了送给世伟的,在那个夏季。据说,蓝色代表生长中的爱情。可惜太追求完美了,一针一线的错误也不能迁就,拆了好多次,就没有来得及绣完。也就没有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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