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阿一回头看了看，阿黄立刻咧开嘴努力的摇了摇尾巴。

阿黄今年十岁了，身为一只狗，已经进入了他生命的后半程。平日里谁唤他也不听，只是习惯偎在家门口巨大的榕树下，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只有阿一知道，阿黄那是在等他下学。

阿一也是十岁，在阿黄逐渐步入老年期时，阿一正是绽着嫩芽的时候。阿一不再拽着阿黄的尾巴到处跑，也不再抱着阿黄等做工的爸妈回来。唯一不变的是每天夜里悄然钻进阿一被筒里的温热。

毕竟年纪大了，阿黄有些跟不上阿一的步伐，呜咽了一声，有些委屈的停了下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呢，阿黄的毛开始泛白？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的一身油光褪成目前的皮包骨？阿一不知道，转身蹲在阿黄的面前，轻轻的摸着他的头。毛发也变得粗糙了，阿一心里想。

她们要去的地方有些可怕，阿一从来没去过。穿过那条窄巷子，两边是散落的流着鼻涕脏兮兮的小孩子，最里面有个木头门的大院子，阿妈是这么说的。

阿一拍了拍阿黄的屁股，阿黄依旧伏在地上，尾巴有气无力的左右扫着，掀起小小的灰尘。阿一手上加了几分力，阿黄抬了抬眼跟着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阿一的眼眶有些发热，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想着阿爸平日里做活的样子，朝手心唾了一唾，将阿黄抱了起来。

好沉，阿黄乖巧的将大脑袋搭在阿一的脖颈间，吐出来的热气想毛毛虫一样轻轻挠着阿一的心，阿一忍不住想笑，嘴角咧了咧却变成一张丧着的脸。

阿一就这么抱着阿黄，艰难的走啊。旁边流着鼻涕的小脏孩嬉闹着在身边跑来跑去，胆子大的过来捏捏阿黄的尾巴，阿黄还是乖巧的窝着，一声也不吭。

在阿一也是个流鼻涕的小脏孩的时候，阿黄可威风了。一身油光发亮的黄毛，高大的个子，器宇轩昂的像个骄傲的将军。旁边的小破孩们就喜欢跟着阿黄后面跑，可是阿黄谁也不理，除了阿一。好像也是一个这么冷的冬天，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河里也结了厚厚的冰。河里好冷啊，跟刀子刮肉似的，一身的棉衣浸了水像网一样将阿一重重裹挟，挣脱不来。阿黄就像真正的将军一样斩断了囚网，又像一只咕噜不停的热水壶从早到晚。

阿一停下来晃了晃胳膊，有些酸也有些硌的疼。

阿妈说的木头门微掩，里面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阿一抱紧了阿黄，有些害怕。

“哎呦，怎么在这站着呢？” 满脸凶相的大胡子突然开了门，看着门口的阿一露出与他的外表很不相符的笑。“刘哥家小子是吧，你爸和我说过了，来，进来进来。”

寒冬腊月天，大胡子还敞着怀，肥厚的肚皮就这么自在的一鼓一鼓的。阿一低头看了眼阿黄，可能有些畏寒，阿黄在发抖，鼻子一抽一抽的。

阿一跟着大胡子进了院子，一口热腾腾的铁锅架在中间，冒着热气。一根长长的绳子连着两棵树，搭着的白色毛皮还微微滴着血。

满脸凶悍的大胡子笑呵呵的从里屋提了一块红肉，“小娃，来带给你阿爸下酒。这个我处理了再给你们送去。”

阿一将阿黄放了下来，轻轻的拍拍他的头。阿黄像往常一样舔了舔他的掌心，阿一的手，阿一的眼，阿一的心，湿漉漉的。

什么都不知道，阿黄跟着阿一走出了院子。黄色的尾巴垂在地上扫出一条疲惫的道。

脚步声，呜咽声，咒骂声，棍棒声，木头门合起来的吱呀声。

阿一提着一腿羊肉，愣愣的站着，听着。然后又变得安静了。

将军老了，可是将军还是尽心的守护者他的小王子啊。将军扑到了小王子的敌人，松动的牙齿咬破了敌人厚厚的棉衣。将军被打断了腿，他们说将军活不了了。可是坏人却不依不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是将军不会哭，阿一也不会哭。

家里的阿爸看到羊腿很高兴，嚷着要切点大蒜再烫一壶酒。阿妈也很高兴，因为城里的姐姐带了新的衣裳回来。

阿一半日的痛苦便没有代价了，阿一终生的痛苦也都是没有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