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了木雨风写的《回不去的老家，带不走的媳妇》，感慨很多。
他写到结婚后每到过年，媳妇都不愿意回老家，他为此很苦恼，每到过年，都会很害怕，不回去，怕父母不高兴；回去，媳妇不愿意，闹矛盾，大过年的，不痛快，也不好，他很纠结，也很期待过年能一起回老家，其乐融融。我觉得他写得很现实，现实确实存在这样的问题，他的苦恼我也经历过，不过我是从媳妇的角度。
我记得我刚结婚第一年，很高兴地和老公回老家过年，那时候，啥都没想，也明白过年应该去婆家，为了回婆家，我提前做了各种准备，把单位发的购物券都买了过年的礼品，在水产店里买了大鲤鱼，听说鲫鱼有营养，还买了些鲫鱼打算回去炖了喝汤，要过正月十五嘛，又买了些元宵，满满当当开着车回去了。
刚进门，公婆也没说什么，婆婆正在做饭，瞅了我一眼也没说话，我就赶紧上去打招呼。我看了看桌子上还没有什么菜，新媳妇嘛，也急于表现，就拿出自己买的大鲤鱼说：“我们炖条鱼吧，这鱼还挺新鲜的。”没想到，公婆都没有说话。我以为他们没有听到，就又说了一遍，这时，我婆婆说了一句，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说：“以后别买这种大鱼，我不爱吃，就买集上小摊上那种小烂鱼就好，我就喜欢吃那种鱼，个小好洗，什么都吃了也有营养，这种鱼就是好看，不好洗。”说实话，我是长那么大，头一次听说这种话的。还有更奇葩的。我又提起鲰鱼说：“这种鲫鱼是炖着好吃的，据说鲫鱼汤很有营养。"我说这话时，就想到我妈炖的鱼香味飘满了屋子……没想到，我婆婆说：“我们不吃炖的，吃煎的。”我有点不太理解，鲰鱼要煎着吃，那多少刺呀？我接着说：“煎得多费油啊，炖得好啊。”我婆婆头也没抬地说：“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油。”我的心忽然一下子沉下去……晚上，我又拿出买的元宵说：“我们煮几个元宵吧。”我婆婆问：“什么馅的？”我说：“好几种馅呢，每样来了一些，搀在一起了。”婆婆又是头也不抬地说：“差了枣泥馅的，我不吃。”天啊，我一下子无语了……这哪里是吃东西呀，这分明是和我的饮食习惯不同呀，莫非婆婆这是在告诉我，到了“她的地盘”，一切只能按她的要求？服从她的饮食习惯？我忽然觉得，婚姻真得不只是两个人情投意合那么简单，你还要嫁给这个人的家庭背景、生活习惯、饮食习惯……然而，比这更恐惧的事情还等着我……
大年三十的晚上，女人们要跟随着上岁数的婶子大娘的，出去拜年。老公的村子里，磕头的风气很浓。浓到过年你要是不磕头，就视你为“不祥之物”，简直就是异类。还没出去拜年，我婆婆就给我打“预防针”，说什么，邻居那个婶子，也是个教师，过年回来不去给一家子人磕头拜年，一个村子里的人对她指指点点，说她不懂事，没规矩。我的抵触情绪其实也很强，在我老家，女人早就不磕头跪拜了，只是男人们磕头跪拜。我觉得，他们村里太封建落后了，什么年代了，还要磕头？一说女人磕头跪拜，我就想起《家春秋》里的封建家庭，母亲为了他们几个去给大伯跪拜……我说：“我也不想磕头。“婆婆说："谁愿意呢，不过都是这个风俗，入乡随俗。”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从心底里无法接受。老公也不管我，放下车就跑出去找他的“狐朋狗友”们了。我觉得很孤单，也不能大过年的，给妈妈打电话，本来头一年不在家过年，妈妈肯定会难过了，不能让她担心我。
吃完饭，那些号称一家子的女人们都聚集在村口，等着我们，婆婆很小心地叫上我，怕我太为难，就说了一句：“在你自己吧。”她说这话时，我心里也已有了主意，我就是不想到处去磕头，我都不认识他们、她们。虽然从礼节上可能必须这样，但我从心里很难迈过这个坎。我决定不磕头。下定了决心，我就出去了。果然，一家家的转，一个个女人们进了门，都跪下磕头，还有的抱着老人的腰说：“看到了吗，我可给你磕头了昂。”我进去后，见到老人或婶子辈的，就鞠个躬，说一声：“过年好，新年快乐！”可是，尽管我满脸堆笑，那些号称一家的人，却个个脸上不太高兴，甚至有的还口出冷语，说：“这就是来拜年了？”我依旧满面堆笑说：“是啊。”很快，我的行为，也成了村里的“异类”，肯定很多人也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我发觉那个是教师的婶子，没有回来过年。不知道，当她听说，也有一个不肯磕头的我时，会不会感觉有了“同类”？但不管怎么，我没有磕头，我似乎觉得还有些快感，尽管舆论可能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转完年回来看新春晚会，家里只有一台旧电视，还在婆婆屋里，跟婆婆公公挤在一间很小的屋子里看电视，那种心情很不爽，有的节目还会让你太尴尬，没看完，我就回到自己屋里。那时公公把暖气生得还算暖和， 也没有手机，也没法和老公联系，我谁都不认识，也没法出去找他，我一个人早早睡了。
第二天一早，老公回来看了我一眼。我见他蓬头垢面的，想来一夜没睡，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老公说，打麻将唱歌去了，累了就在沙发上睡了。我气不打一处来，埋怨他不该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过大年三十，他振振有词地说：“你一个大活人，有什么困难呢？再说，不是还有爸妈陪你嘛？”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个混蛋！我反唇相击，告诉他，再这样，我就不回来过年了！他说：“有这么严重？”我坚决地说：“是！”等到他语气缓和了，我才跟他说了，过年没磕头的事情，他听了说：“这村就这风俗，人家别人能做到，你怎么就不能做到？不就是个头吗？跪下就是个头，有什么难的？”我说：“现在哪里还像你们村这么落后？封建？”我又跟他说了，和他家饮食上的差异感受，他却轻描淡写地说：“这都不是事儿，在这里来了，吃什么她们说了算，回了城里，吃什么你说了算还不行？”我真觉得，跟他说简直就是浪费感情，什么都不懂！我暗暗下定决心，明年大年三十，说啥也不回来了！
第二年，女儿来到这个家庭，老公满心欢喜，希望能带女儿回家过年。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我硬着头皮，又跟老公回来了。这次回来前，我提了一些要求。第一，要给我这屋里按电视；第二，要把暖气生好，太冷孩子受不了；第三，老公不许彻夜不归。老公满口答应，没想到，他把城里的电视摘下来，按到了家里，我真是有点哭笑不得，他不嫌麻烦，随他去。这些问题，解决了，可还有一大关要过，过年还是要出去磕头拜年。有了第一年的经验，我还是坚持不想磕头。但自己心里也是觉得怪难受的……不舒服。
回来后，公公先对我有了意见。因为我去年的不磕头，村里很多人见到我公公的面，当面说我的不是，我公公当然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对我说：“不磕头，村里人都在背后说三道四的，怎么你们这些当老师的，就不愿意磕头呢？”我说：“可能老师们觉得，这个磕头问题，成了一种束缚人的东西，不再是礼节。我一年一年不回来，每年回来都要家家去磕头，我实在受不了，我都和他们不认识，年年去磕头，我感觉很难接受。”我公公不高兴，也没说什么。
到了晚上，村里的女人们又大呼小叫地聚集起来，这次她们好像是专门针对我一样，进了一家门，她们一下子全都跪下，像是叫了号一样，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很是尴尬，我心里知道她们是故意捉弄我，但我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再去第二家，她们又改变了策略，一个一个进去磕头，轮到我自己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就胡乱了地半躬半跪地闹了个样子，那个老人一个个看着，嘴里说着，来了就行了，来了就行了。据说，不给这些老家伙们磕头，她们会相当介意的。唉，封建遗毒啊，害人不浅。
再后来，我在讲反对封建思想，树立科学世界观时，把我的这个亲身经历讲给了我的学生们听，没想到，班里有老公村里的一个学生，她父亲是村里的大队书记，回去跟她父亲说了，第三年我再回去过年，正在为过年磕头的事情发愁时，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宣布：“村里响应上级号召，移风易俗，不用再磕头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真是太开心了，改革开放的春风终于吹到了他们这个村里，这下，那些大老娘们儿们，再也别想捉弄我了。我也永远地卸下了这个沉重的包袱！
可能在有些人看来，这些都不是事儿，过年回家，全家团聚这是个大事，不能因为这些就不回去过年，可能经历过一些年月，经历过一些事情，我也许能够成熟看待这些事，但在当时，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我记得，有个朋友的大姑姐，每到过年，都失踪不见，原因也是因为这些，有时候，婆婆非让她磕头，她就饭也不吃，离家出走，一家人又到处找她，弄得年也过不好。后来，她婆婆终于明白了，答应不让她回去磕 头了，她才又回去。
如今，关于饮食问题，我也不再请示公婆，想吃什么就自己动手，不想吃就少吃点。我们只在三十陪老公回去上坟，晚上就开车回来，家里不生暖气，真受不了……本来去年下定决心，不回城里了，在家陪老人过年，半夜里，女儿要和她的大学同学通话，家里没有网，女儿说什么也要回来，只好又回了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