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药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犹豫。吃完药，这个生命就与自己无关了。可记忆呢？记忆也可以这样抹去吗？
“你爱不爱我？”
“你说呢？”
“我不知道。”
“傻瓜，我当然爱你。”
“那你是不是最爱我？”
“当然，我最爱你。”
“那你老婆呢？”
“我如果早知道你会出现，我就不会结婚，我会一直等着你。”……
“肯定得下午了。还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你多走一走，或者跳一跳，可能会快一点。”
已经中午了，要不先回家？还是算了……要是……
肚子开始有轻微的痉挛，一阵阵的，应该是子宫收缩的感觉。这下更不敢走了。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医生们中午都休息了，只有几个应该也是等着看病的人，莫名其妙的盯着她。一个保安似乎是注意她很久了，也难怪，她一个上午就在这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的。
一个人掏出手机无聊地打开收音机，有蔡琴的歌声缓缓飘出：“读你……”突然感觉身体的某个器官有被刀划破的感觉，紧跟着有热热的液体喷涌而出，于是直奔洗手间。看着鲜血不停的流出，身体瞬间变得麻木，只看到有葡萄样大小亮晶晶的一团，浸泡在鲜血之中。由于之前已在网上查阅过相关内容，苏青知道那就是胚胎。想要伸出手，却一阵眩晕，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怀孕了，我以为你会高兴的。”
“我高兴啊，我当然高兴，你愿意为我生孩子，我怎么会不高兴呢？但是，目前条件还不成熟。我的想法是先好好挣钱，如果要孩子我们就要给他很好的条件。我们先挣钱，顺便等我把事情处理好，然后我们就结婚要孩子，好吗？”
“真的吗？”
“真的。”
回家洗过澡换过衣服再去医院的时候，美女医生面带微笑地问道：“现在怎么样？出血还多吗？”“恩。”“那还是刮一下宫吧，老出血也是不行的。”“会痛吗？”“不会，你的子宫宫颈已经松开了。”
一开始是钻心的痛，可很快就没有了感觉。四周很安静，只听见小勺刮着子宫内壁叱叱的声音。“把肚子往下按。”苏青一下一下的数着，大概到200下的时候，“好了！”美女医生手里端着个啤酒杯大小的不锈钢杯子：“你看看吧。”“不用了。”
似乎沉入了海底。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慢慢抬起身子，惊奇地发现身体如自由的水草可以肆意伸展，而双腿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合成了一条鱼尾。她轻轻一跃，轻盈得像一个气泡旋转着上升，眼前掠过的是成群游过的不知叫什么名字的鱼。穿越鱼群，她迅速浮出水面，身体却开始渐渐消融，一种恐惧袭击了她……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心跳仍然剧烈。深吸了一口气，苏青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永远也不会是真的。拿起枕边的手机，时钟显示下午6点15。想了一想，还是拨通了李永的号码。一阵悦耳的彩铃声后，他挂断了电话。静静躺在床上，腹部已没有丝毫的痛感，苏青突然一阵迷茫，是真的去做了吗？除了下身仍在流血（那也可能是月经），并没有其他任何证据表明就已经结束了一个生命，这一切是真的吗？为什么会这么没有真实感？
手机铃声响起，是李永发来的信息：我还在开会，一会有个应酬，估计会比较晚，就不陪你了，情人节快乐！哦。苏青放下手机。今天是情人节，对，今天是2月14日，真的是情人节。可应酬是真的吗？真的是应酬吗？还是要赶着回家陪老婆的托辞？想起去年的情人节，李永早早地预定了泰式餐厅，吃过饭后两人开车去了郊外。好像刚好是赶上十五吧，记得那晚的月亮特别大特别圆。他从车里拿出孔明灯，点了火。苏青笑说：先别放，我要写个字。李永道：我也写。结果，他们各自在两边写了同样的三个字——我爱你。然后一起放手，看那灯袅袅升起，直奔月亮而去。想起泰国菜，苏青猛然发现自己已经饿了一天了。
她吐一口气，起身，准备做饭。冰箱里空荡荡的，除了一袋饺子，就只剩下几个鸡蛋了。煮了一锅饺子，草草地吃完。一个人抱着热水袋坐了沙发上发呆，想起那个美女医生的嘱咐：多休息，注意营养。是的，据说女人这时候都应该补一补的，那就去超市逛一趟吧。
出了门才发现没带手机，算了，没带就没带吧。有风吹过，感觉凉飕飕的，苏青赶紧拉上羽绒服的拉链。路上人很多，一对一对的年轻男女从身旁走过，肆无忌惮地炫耀属于他们的节日。每个女孩子手里都塞得满满，玫瑰花，毛绒玩具，或者其他。超市里也挤满了人，巧克力的货架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空气中飘着醇厚的甜香，促销小姐们正不遗余力地推销这份甜蜜和浪漫。苏青买了鱼，杏仁，甘薯，燕麦，还有一些蔬菜。
回去之后看到手机上五个未接电话，都是李永打来的。不想理他，苏青把手机扔在一边。许是刚才经历了人多的热闹，虽然开了电视，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冷清。情人节的礼物？孩子？我究竟在干什么？这个孩子难道不应该是上天赐我的礼物吗？她开始后悔。
时间，就在胡思乱想中一分一秒的度过。真是越想越伤心，越来越后悔，苏青再也坐不住了，无法忍受家里这种阴郁憋闷的气氛，她想她得出去转转。茫茫然没有目标，于是一拐弯上了三环。现在是凌晨两点，街上很静，几乎没有车。突然间想起了陈子昂的诗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着。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瞬间就有一种被孤立于天地间的感觉。到处都空空荡荡的，她想到了死，恍惚间车子已经向着道路中间的隔离带冲去。不过在最后一秒钟，她还是清醒了。在撞上隔离带的那一刹那，她清醒了，她很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她的孩子，也就会是这样的感觉吧！苏青伏在方向盘上，像个孩子一样的，号啕大哭。
半个小时后，苏青拨通了田丽娜的电话。苏青知道，她是从不关机的。
很快，田丽娜赶了过来，跟她一起的还有她的老公周富贵。看见苏青的样子，田丽娜什么也没有问，只轻轻说了一声：“回家吗？”“我不想回去。”“那去我家好了。”田丽娜拉开车门，让苏青坐在后座，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到了田丽娜家，苏青重重地出一口气，倒在了沙发上。田丽娜让老公先上了楼：“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这个样子！”“没事，给我倒点水吧。”田丽娜倒了水过来，苏青拿出包里的益母草颗粒。她一把抢过：“这是什么？……你怎么会吃这个？”苏青望着她，点一点头，把药倒进杯子里，轻轻摇匀，颗粒渐渐融化成一杯金黄色的液体。
“你去医院了？”“是。”“他知道吗？”苏青点点头。“那他人呢？回家了？”“不知道。”“不知道？”田丽娜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自己去的？他居然没陪你一起去？”“好了，快进去睡了，具体的我明天再给你讲。”“没事，我陪着你。”“没关系的，你上去吧。今天情人节。”
苏青一个人躺在客房的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楼上主卧传出床板有节奏的声响，还有低低的喘息声，也好，到底这间屋子里并不是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开始想李永，这时候的他，应该也像楼上的那一对，像天下所有幸福的夫妻一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