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母亲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像一个熟睡的小孩。
病房里散发着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雪白的床单被子映着她本就苍白的脸,显得更加的憔悴突兀。因为麻药还未褪去的缘故,她紧皱着眉头喃喃喊冷,我把被子在她周身再往里掖了掖。病房里安静极了,氧气瓶的水咕噜咕噜的翻滚,辅助虚弱的她能顺畅呼吸新鲜干净的空气。
心电图的小屏幕上荧光绿和湖蓝的线有节奏的跳动着,那是她生命体态平稳的象征。
就在半小时前,她迷迷糊糊喊着要吐,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了,要知道,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任何食物了,连水都不能喝,为了手术。
如今,拿什么东西吐啊,连忙撑起母亲拿个盆,干呕几声之后,呛得眼泪直流,吐出来的都是水,胃空搅的厉害,我忍不住红了眼眶。实在没办法忍受,看着母亲受罪我却只能在一旁掉眼泪什么都做不了。
待她平复之后,我坐在床边,握住她冰冷粗糙的手,小心翼翼替她拨好垂在额头凌乱的刘海,母亲依然双目紧闭,医生交代,不可以让她熟睡,得时不时的喊她,我神经质的想,是不是怕母亲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又吓湿了眼眶。
躺在身边的这个气若游丝的老太太还是平日里那个有点强势,啰唆唠叨的母亲吗?
还是那个凡事都要过问操心的母亲吗?
还是那个为了不浪费拼命把剩饭剩菜往肚子里塞的母亲吗?
此刻的她,那么安静听话地任由护士医生在她身上插满冰冷的管子,任由我在耳旁小声斥责,怪她平日里不照顾好自己,害自己受罪,害我们担心。
她,就那么温顺的躺着,一言不发。
就在刚才那一霎那,我突然意识到,我好爱她,好怕好怕失去她,这个给了我生命用血水滋养我长大的乡下老太太。
她执拗,善良,不顾封建世俗的眼光坚持生养了三个女儿,与奶奶抗衡了一辈子,尽管奶奶对她尖酸刻薄言语恶毒嘲讽,她依然教她的女儿要对奶奶孝顺。
她淳朴大度,一生不爱与人争长短论高低,亲戚邻里之间能忍则忍,当让则让。
她没念过书,八十年代末扫盲跟着我们上了几天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会读书报杂志。
她通情达理,与人为善,却对女儿们苛刻,嫁出去的女儿不许回家抱怨婆家事,若是受了委屈哭的梨花带雨,也只是淡淡一句,为人妻为人媳比不得在娘家做女儿,凡事忍让,以和为贵。在婆家,要勤奋自律,不可耍大小姐脾气。
这个质朴善良的文盲老太太,用她的一生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们,纵使二妹三妹出嫁后,稍有不如意回娘家也只能听母亲数落我们自己的不是。擦干眼泪填饱肚子都轰回自己的小家去。
昨晚父亲过来的时候,我在收拾母亲换下来的脏衣服,父亲打趣说,小时候不知挨了你母亲多少巴掌,报仇的时候到了,还伺候她做甚,母亲回道,血浓于水的亲情你懂不懂啊,说完扑哧一声都乐了。
手机上打出这些字的时候,母亲开始清醒了一些,大约是麻药劲儿过了,呻吟着喊疼,试图翻身。
母亲自我出嫁后一直跟着我们,想到自己平日里对,仗着是亲生母亲,稍有不顺就冲她大喊大叫,仗着她无限的爱和包容,在她面前及其缺乏耐心,一句话说一遍没听清也懒得说第二遍,连敷衍都成了家常便饭,全然不顾她日益增多的皱纹和染不完的白发。
母亲,这一生中最爱我们的人,在我们羽翼丰满日渐成熟的时候,蹉跎的岁月,毫不留情在她原本饱满的脸上刻下风霜的痕迹,她不知道从何时起,悄悄从精明能干步入糊涂健忘,身体也开始从健壮走向衰弱。
以为会陪着我们一辈子不离不弃的母亲,居然老了。
我们可能因为工作或生活的复杂繁琐,对她疏于关心,又或是因为多方面的压力和负面情绪,对她过于淡漠,甚至嫌弃她的好心啰嗦。无论你用语言还是行动中伤她,她仍然是我们心底最珍视的人。因为有化不开的浓情和爱。
<劝孝歌>里有两句词,记忆尤深。
母苦儿未见,儿劳母不安。
尊前慈母在,浪子不觉寒。
我俯下身来,对着母亲的耳边轻声说,我愿折寿十年,换你今生免受病痛磨难之苦,长寿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