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与贾母正面刚的这位少女,才是真可怜!

贾母是贾府的至尊,女人们想要在府里安身立命,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无一例外都要伺候好这位老祖宗。在这里,妇人世界的第一生存规则基本就是“失贾母者失天下”。可偏偏,有位女子就敢无视常规,与贾母来了个“针锋相对”。

《红楼梦》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红院劫遇母蝗虫”,写到贾母带着刘姥姥等一行人来到妙玉的栊翠庵。一开始,妙玉对待贾母还是非常殷切,“忙接了进去”。

贾母因刚吃了酒肉,便让妙玉拿好茶出来喝喝解腻。这里有个小细节,说“宝玉留神看他怎么行事”,可见宝玉对这“槛外人”也是颇留心。

那么妙玉怎么行事呢?只见她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

“亲自”捧,说明一般人来,妙玉是不奉茶的。

细看茶具,是“雕漆”的茶盘。要知道“雕漆”曾是一门显赫的宫廷艺术,和宫毯、花丝镶嵌、金漆镶嵌、景泰蓝、牙雕、玉雕、京绣,并称为“燕京八绝”。

雕漆的精髓是“雕”,先要把天然漆料在造型各异的胎体上层层涂抹,少则八九十层,多达一二百层,达到一定厚度后,趁漆料未干时用刻刀雕刻花纹,对技艺要求很高。

小茶盘的雕漆花纹为“填金”“云龙献寿”,“填金”指的是在雕漆面及花纹凹陷处填满金漆;云纹和龙纹衬托着“寿”字,呈众星捧月态,这就叫“云龙献寿”。既金贵又吉祥。

再看“成窑五彩小盖钟”。“成窑”是大明成化年间为宫廷烧制瓷器的景德镇窑厂,成化是大明皇帝朱见深的年号。

可见这些茶具都是极其贵重的,也印证了妙玉出身“仕宦之家”,可能非皇即王。

那么也就是说,在这时候,妙玉对于贾母的态度还跟旁人一般无二,是非常尊敬和恭顺的。

但当她把这杯茶捧与贾母之时,贾母却连接都不接,直接来了一句“我不吃六安茶”。

“六安茶”怎么了?味苦且劲大,是一种没有发酵的绿茶。而贾母喜甜。

妙玉很淡定,马上笑说,“知道,这是老君眉”。“知道”,说明妙玉对贾母的喜好十分了解,所以早有准备,奉上“老君眉”这类性情温和的红茶,味轻甘甜,真是懂茶更懂人。

直到这时,贾母才愿意接过茶。但她仍然不喝,又发问,这是什么水?

看到这儿,很难不让人觉得贾母对妙玉似颇有挑剔之意。要知道这位老祖宗平时对小戏子又或是对乡下来的刘姥姥,那可都是非常宽厚慈悲的。为何偏偏对妙玉如此这般呢?

当然贾母也是深谙茶道之人,所以才问到“水”,因为“水为茶之母”。明代张大复在《梅花草堂笔谈》中有云:“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水遇十分之茶,茶亦十分。八分之水,试茶十分,茶只得八分。”

只见妙玉马上又笑着应答,“是旧年蠲的雨水”。古人烹茶,天水为上,地水次之。妙玉懂,贾母更懂。那么直到此时,贾母才开始端杯喝茶。

你一问我一答,表面上两人都是客客气气,但暗地里颇有机锋相对之感。

这还没完。

只见贾母只吃了半盏茶,便笑着递给了刘姥姥,且笑着说“你尝尝这个茶”。贾母把这么尊贵的茶碗里盛的这么名贵的茶直接递给刘姥姥吃,看似不经意,但细品之下,颇有“敲打”妙玉的意味。

此时,我们可以大致猜到,一定是妙玉对于刘姥姥的到来表现出明显的嫌恶,所以贾母才如此这般修理她。

贾母让刘姥姥尝尝这个茶,那么刘姥姥又是如何反应呢?只见刘姥姥接来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

到这里,贾母众人都笑起来,我们不禁也要跟着笑起来。

撇开这些茶具、茶叶如何金贵不谈,就说这烹茶用的“无根之水”的收集和贮存都是极为讲究的。后面妙玉奚落黛玉时也说了,她收梅花上的雪水,一小瓮就要埋在地下五年才开。虽然一年的雨水不像这五年梅花雪水那么难求,但看着刘姥姥如此牛饮,也确实很难快活起来。

况且她精心烹煮的茶被一个乡野村妇评价说“太淡”,也是让精通茶道的妙玉很难不嫌恶。古人品味,质任自然,是之为淡。好茶往往入口淡,但其韵幽远绵长,所谓“清微淡远”。

可这与刘姥姥根本说不着,所以众人哄笑中妙玉便把宝钗和黛玉的衣襟一拉,就这么丢下贾母和其他众人一走了之了。不仅如此,后面妙玉甚至说给贾母喝的“隔年的雨水是这样的轻浮”,可见把贾母一并鄙弃上了。

最后,贾母离开栊翠庵时,妙玉竟也不留,送出门之后回身就便将门闭了。刚得很!

妙玉为何如此任性?或许可以从她的身世来历推测一二。书中写到妙玉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最后只得亲自入了空门,在玄墓蟠香寺出家,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

能买很多替身的家庭就不会是一般家庭,再看她屋内陈设、用具档次以及行事风格与品位,也大致可以猜到其出身不一定低于贾府一干人等,这种骨子里的清高是与身俱来的。就像王夫人评价她:她既是宦家小姐,自然要傲些。

而当贾府招妙玉入府时,她也曾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可见她是经历多了,看穿了,吃过亏,所以才会说出“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这样人生虚无的话来。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的典故出自宋人范成大的《重九日行营寿藏之地》:“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

而范成大之诗又典出隋唐诗僧王梵志的《城外土馒头》:“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以及《世无百年人》:“世无百年人,强作千年调。打铁作门限,鬼见拍手笑。”

王梵志的“打铁作门限”又典出晋人王羲之后人智永。智永善书法,名噪一时。为避免求书者门槛踏破,就把门槛造得高高的,而且还用铁皮包裹,使之经久耐磨。于是,“铁门槛”便成了富贵人家的代称。

可是,铁门槛修得再高、再牢,能把死亡挡在外面吗?死期一到,再高再结实的门槛也没用。到头来还不是一样一个“土馒头”——一座土坟就打发了。

从权贵繁盛中走来,又看穿了归路,这样的女孩子还有什么忍气吞声的理由呢?不爽的时候也就刚过去了,大不了一个“土馒头”。

当然,虽然主观意识上是这么想,但客观上毕竟她还是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儿,出家又实非本意,所以她还是对宝玉动了凡心。也正因为此,才遭到诸多诟病。

邢岫烟说她,“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

李纨说“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她”;

惜春讲“妙玉虽然洁净,毕竟尘缘未断”;

连贾环也看出来,说“妙玉这个东西是最讨人嫌的,她一日家捏酸,见了宝玉,就眉开眼笑了。”

还真是“世同嫌”!

其实在《红楼梦》中,有三位女孩儿在幼时都曾面临过遁入空门的选择,除了妙玉之外,还有黛玉和香菱。一僧一道来化香菱,赖头和尚来化黛玉。这仿佛是说,女孩子想要避免红尘纠缠,就要断情绝爱。

黛玉和香菱,父母都不忍她们离去,最后黛玉果然在尘世中与宝玉苦苦相恋一场却不得善了;香菱走失,更是一生坎坷,受尽磨难。然而妙玉为了保命,虽然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但其结局却更加不堪,被贼寇劫去惨遭迫害玷污。

虽说很难在这些女孩儿的不幸中去比较哪一种会不会稍微好一些,但至少看起来,妙玉的命运也实在太让人感到愤懑不平。既然怎么选,人生结局都差不多,那还不如豁出去活一场,好歹能真切体会一番爱恨情仇,也不枉人间一遭走。

这位敢与贾母正面刚的荒芜少女,是真可怜罢了!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