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最深底的样子

      2019年10月31日,早上7:30分,我坐在飞往老家的第一班飞机上。

    凌晨2点,爸爸给我来电话。爸爸电话里说:“爷爷10月30日下午突发昏迷住进了重症监护,出现肺部器官衰竭,下了病危。你心里有个准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特别害怕夜里接到电话。我彻夜难眠,虽然已经98岁高龄的爷爷走到今天已是相当的了不起,但是他才刚刚度过98岁生日,我们说好了要在百岁时再好好庆祝。在我心里坚信爷爷一定可以闯过去,因为他一直都是一个战士。

      随着家里老人岁数越来越大,他们哪一天要和我告别,我不是没有想过。但如果这一天要来,我也想象不出自己会怎样。三十多年来,亲人一直在我身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坚强的盔甲。

      我的思绪不自觉回到了从前......

      小时候跟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小院里的葡萄藤、无花果树,还有那串串红......在夏日的午后,我和妹妹们经常用棍子打无花果,吸串串红里面的甜汁,还常常因为调皮被爷爷扯耳朵,我们对着他做鬼脸、吐舌头,他也拿我们没办法。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不爱管闲事,他每天都是悠闲自得乐呵呵的,说话不紧不慢,从来也不争不抢,对于子女也没啥特别的要求,自然管得也不多。我经常听奶奶抱怨他:“一点也不为家里操心,只顾自己。”很多工作上别人觉得不合常理的事,甚至是认为他受了欺负,爷爷也是一笑而过,从不放在心上。用我奶奶的话说:“当兵的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什么也沾不上他的光。”

      十几年前,爷爷身子骨还硬朗,记得他爱种菜,没事就到菜地里。有年,他种了两排大白菜,到了收菜的时候,他不是摘了吃,而是跑到影楼找了个摄影师给他拍了张照片,他在照片上写到:“看,我和小白菜快乐的在一起!”颇具浪漫主义色彩。他没事喜欢写写回忆录,整理旧照片。他把爸爸兄妹五人的合照收集起来,在他房间里扯了条绳,把照片按照时间顺序夹在绳子上,就这样开了一个小型家庭影展,当然在这里我也时常看到自己的照片。

      记得大学二年级我入了党,还收到了千里之外爷爷写给我的家信,虽然字迹潦草,但有一句话却格外醒目:“要做党的好女儿!”

      这两年,爷爷时而清醒、时而健忘,他只能通过我的名字辨认我是谁,但每次他听到我的名字都会一直望着我,然后伸出手紧紧抓着我。

      家,是人生旅程开始的地方,为每个人的成长提供爱的滋养,也给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深底的模样。

      我的家乡在河南信阳,爷爷排行老六,十四岁时,因为家里穷,哥哥们都给“地主”打长工,为了有口饭吃、活下去,他听说大悟山一带有一个“李木匠”带领的武装,就和同村的张姓青年一起上大悟山寻找“李木匠”的部队。而这支部队最初就是大别山李先念领导的共产党武装—鄂豫皖挺进纵队。

      在那个时代没有饭吃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就是一场漫无目的说走就走的旅程。最后同伴实在受不了苦就半路折返了,而爷爷坚持了下来。爷爷个小、人勤快、能吃苦,担任师部警卫队勤务兵,跟过李先念、郑维三、王树声、王海山等原五师的旅长。部队首长们给他雅封外号“快腿马林”。抗日战争初期,国共第二次合作抗日,国民党政府收编了江淮、江南一带共产党的游击队,成立了“中国革命军新编第四军”,也就是“新四军”。在1945年武汉天门多宝湾战斗中,在多名战友无法突破敌军防线时,爷爷抱着炸药包,突破防线成功端掉敌人碉堡,而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耳朵都听不清不好使。他先后参加的战争不计其数,《中原突围战》、《延安保卫战》、《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羊山集战役》......

      直到1954年回到地方上工作,他也一直保持着部队的工作做派。1962年,国家搞改造“三类队”运动,爷爷下乡开展调研,与村民同吃同住,当时赶上三年自然灾害,饿的浑身浮肿,差点连命都丢了。即使后来他调到许昌市工作,也没把奶奶和子女带去,原因就是他从不向组织提要求,不给组织添麻烦。

      奶奶常说,爸爸、叔叔和姑姑们的成长爷爷没帮上一点忙,一辈子不图名、不图利。早些年,爷爷的老同事、老战友经常到家里,他们总是爱说起过去的一些事,特别是会提那些不太美好的事,我至今记忆最深刻的一句话,是爷爷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要总是记得别人对你的不好,你们总说我老实受欺负,那为什么欺负我的人现如今都不在了,只有我身体最好,活的最长久!”

      这么多年过去了,爷爷始终在家里保持着部队的生活习惯,不挑食、不浪费,吃饭快,不管是烫还是凉,一碗汤一碗面几分钟就下肚,也没见他胃出过问题,而且一直喜欢吃肉。

      当我飞越千里,站在重症病房爷爷的床前,看着98岁的他闭着眼,插着各种管子,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受的最大的罪。我趴在他耳朵边说:“我是莹莹,我回来看你了,家里人都在外面等你,你乖乖的听医生话好好治疗,我们等你回家。”我伸手握住他的手,突然,爷爷抓的很紧很用力。那一刻,我知道那是血缘之亲,是一个生命赋予另一个生命的力量。爷爷不会放弃,他一定可以挺过来!

      后来回到普通病房,爸爸、叔叔、姑姑还有表姑他们每日陪护在病房,日夜轮班,翻身、擦身、喂饭、换洗,我总是站在床头插不上手,但看着这一切心里很感慨,真的是应了那句:“我养你长大,你陪我到老!”这何尝不是完满的人生。

      那几天,我和爸爸时常坐在医院的花坛边聊天。这几年他和妈妈分别照顾着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两双父母。爸爸说:“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父母还在,那是很幸福的事。”妈妈说:“有父母在,总觉得我还是孩子。”

      三个月前,爷爷度过这场危机回到家中,继续着他的幸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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