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无数风流韵事更迭的地方。
尤其,到了夜晚,脑海中总会浮现出旖旎的画面。
于扬拿着六娘的相思信物,一方绣帕,回到了家中,自然是难受的很。
但是,不好受的不光是他一个人。有些人的处境,比他更痛苦。比如,六娘。父母为了所谓的门当户对,众人羡慕,嫁入豪门,所以就把她嫁到一户官宦人家。
一家远离故土,远离小镇的地方。在这里,她人生地不熟,即使是称之为她丈夫的男人,之前也是未曾谋面,接下来将要面临一切,都是未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觉得,嫁娶婚配,与子女无关。只要父母同意就好,只要媒人谈妥就好。
于是,就陷入了一个怪圈,究竟是为谁娶嫁迎亲?自己的婚姻,自己却不能做主,只能低眉顺目,听从安排,然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过上一辈子的生活。想想真是可怕,想想真是残忍,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却要成为自己往后余生的全部寄托。
最可悲的是,这个人还不是自己选的。
但是,已经嫁了过来,六娘也早已没了退路。
那是清朝,是男人的清朝,虽然汉人的地位不是那么的高,但是女人的地位一直都不高。历朝历代,无一不是,处于压制状态,处于支配地位。
可惜,六娘就生在这样一个朝代,纵然不甘心,却又能怎么办呢?纵然有想要的幸福,却最终沦落到,只能是想一想的地步。
如果她运气再背一点,遇人不淑,遇到了不好的男子,哪怕是想退婚,都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那个朝代,从来的错,都是女子背负。过的不好,是自己的错,无法生子嗣,也是自己的错,男人变心,是自己的错,男人花心,也是自己的错。
那是一个男权的社会,所有的舆论,都是偏向男人的。可是,六娘做错了什么,如果有,可能就是错生了这个朝代,错成了女子之身吧。
只能是自己没有做好,仿佛从来无法将责任推给男人。聪慧的她,早已经知道。这个年代,女子拥有的话语权,实在是少之又少,但是这又能怎么办呢?
即使离异,世俗的眼光,她又能去哪里?谁还会愿意娶她?她又如何能够在那个男子为王的年代,生存下去?恐怕是连家都无法回去,父母都是极其爱面子之人,更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想收哪有那么简单?
这些道理,她在颠簸的花轿中,便一一从脑海中揣度过。她穿着喜庆的嫁衣,鲜红的布料上穿梭着锦绣绵延的金线,鸳鸯交颈图案,寓意幸福缠绵。下身绣衣布满水仙,寓意神仙眷侣。脚上是七彩祥云锦衣罗缎鞋,看似富贵吉祥。但是富贵这东西,像云烟,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
她头顶上是密不透光的红盖头,只能看见细密的光斑驳着透进来,穿过红色的盖头,折射出红色的光芒,看着都是那么不吉祥。正如她此刻的心情,无限忐忑,一样跌宕起伏。
哀莫大于心死。
她的心,也许在被父母强制带回的那一天,便死掉了吧。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心都不会动了,无法心动,剩下的就是一具躯体,孤零零地漂泊着。至于留在人世间,还要接受怎样的折磨,且看命运,随它去吧,她已经挣扎地太久,声嘶力竭,无力反抗。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座桥,行过了多长的路,终于花轿在一处安静的地方,缓缓停靠了下来。
“落轿”,随着一声威严的吆喝声,众轿夫纷纷将轿子慢慢落地。落得很平稳,竟然不起一丝颠簸,果然是大户人家请来的专业轿夫。
“少奶奶,该下轿了”,只见一个少女般模样的丫鬟,恭恭敬敬地撩开轿子的帘子,甜甜地朝六娘喊道。
“到了吗,不知道前面,是怎样未知的命运,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心里想着,慢慢鼓起勇气,起身去迎接那未知的命运。
但是,做了长时间的花轿,她再次起身的时候,差点站立不稳。“少奶奶,小心”,幸好丫鬟机灵,一把搀住了她,慢慢将她迎进府里。丫鬟的手很凉,说话的声音也很薄凉,没有一丝温度,正如六娘此刻的心情一样。
阳光透过头盖,细细照射下来,一下子有点不适应。但是,六娘知道,远嫁的女子,无所依靠,无论受了什么样的委屈,除了适应,别无他法。
而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进入新的家门的时候,她的眼角顺着抖动的红盖头,瞥见了门前威严的石狮子,如此富贵,如此威严,她却感觉是如此冰冷,如此陌生,如此不近人情。
“恭迎少爷”,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听着匆匆的脚步声,便知道已经到家了。对,是到家了,到了一个称之为家,却不是她家的家。那是一个要耗尽她一生,却没有家的感觉的地方。
在丫鬟的搀扶下,在众人的凝视下,她莲步微移,尽量将自己起伏不宁的心情,深深地隐藏在心里,隐藏在稳步不乱的步伐下。
穿过圈圈绕绕的九曲环廊,穿过嶙峋栉比的假山怪石,穿过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穿过倚楼风雨的水榭小桥,缓缓地来到院落的最深处,有一处会客的门厅。
扇门皆开,阳光一点一点,蹑手蹑脚地照耀进来。四周摆放的座椅家具,都是上好的梨花木打造而成,光滑的条纹,透露出古色古香。
琳琅满目的古董花瓶,静静地摆放在两边的橱阁。一副水墨丹青的书画,坐落在客厅的正上方,一切昭示着主人的素养,显示着主人的地位,一切是那么诗情画意,意境深幽,而她却感觉是那么遥远冰冷,毫无美好可言。
他的父母,她的公婆,一把太师椅,就坐在正前方。旁边是三三两两,丫鬟侍童,恭恭敬敬,低眉顺目,看起来很是乖巧。一个面带微笑,眼睛透露着圆滑精明的男子,应该是管家模样的人,面带谄笑地看着他们。
“一路远来,辛苦了,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吾儿从小娇惯,日后你好生侍奉他便是”,一个威严中带着慈祥的声音传来,应该是这座庭院的主人,自己的公公了。她顶着头盖,诺诺答好,稍微点了点头。
“少奶奶刚来此地,可能不太习惯,日后慢慢了解便是。良辰吉日,不如先拜天地,如此可好”,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恭敬地向老爷请示道。
老爷轻捻胡须,微笑着点头。一切礼仪,慢慢开始了。
“一拜天地”,管家悠长的声音,飘荡在整个客厅。
她跪在铺满软垫的红毯之上,由丫鬟扶将着,慢慢朝着前方拜了下去。虽然隔着红色的盖头,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拜的是谁,是什么。但是人就是这样,哪有活的那么明白,那么清楚的呢?
有时候,越清楚,越痛苦。
“二拜高堂”,嘹亮的声音再次响起,抑扬顿挫,极强的穿破力。
她僵硬的身体,再次伏下,朝着前方,朝着自己的公公婆婆的位置,拜了下去。拜了之后,据说,他们变成了自己的父母,自己便需要像对待父母一样,去尽心尽力伺候他们。但是,他们真的是自己的父母吗?真的会把自己当成女儿一般,疼惜爱怜吗?
“夫妻对拜”,像是一环扣一环一样,最终的那个终于到来,最重要的那个时刻终于到来,她似乎听见,管家响亮的声音里,夹杂着暧昧的笑。
她转过身,慢慢对着前方的那个人影,缓缓地拜了下去。他就是以后,那个要成为自己丈夫的人吗?他长得怎么样,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会对自己好吗?六娘的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和一个陌生的人,今夜要共枕眠了,今夜会怎样度过?他会怎么对待自己?她都不知道。但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既然命中注定,无力反抗,那么知与不知,察与不察,那又有什么两样?想到这里,六娘的心里,不由得变得释然了很多。她只是害怕,在深夜里,在动情处,会突然叫出心里深处的那个名字。
仪式很快就完成了,在众人的祝福下,她像结束任务似的,被丫鬟缓缓搀扶,带回房中休息。
新郎开始招呼各路人马,纷纷敬酒问好。宴席的热闹,慢慢开始。
拜完公婆,礼仪结束,她回到了新婚的房间,丫鬟稍微给她拿了点吃的,垫垫。只不过,那个红头盖依旧不能拿下。据说,红头盖只有在新婚之夜,有新郎亲手拿下,才会白头偕老,幸福一生。
她心里笑着,因为觉得这种说法,是那么的荒谬可笑。人都不是心里的那个人,感觉都不是心动的感觉,像是一种仪式,像是一个任务,更像是例行公事,这样的感情,又怎么会幸福?
那么多年的喜欢,那么多年的积累,那么多年风风雨雨的美好回忆,怎么能替代,怎么能遗忘,怎么能撼动的了,那岂是,一块小小的红盖头,所能改变,所能动摇的吗?
夜很深,是很深的夜。她置身于新的婚房,坐在软软的床榻之上。身体是冷的,一如她的心,也是冷的。
因为,她知道,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今夜过后,她将不再是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她想不想,都要做出这种改变,或者说,只能被硬生生逼着做出这种改变。
明天,她将变成这个人的妻子,这个家的媳妇,只是那些关于女孩的美好感情,美好心事,美好回忆,将全部被深深地埋葬在心里最最深处的地方,也许,今生今世,尘封不再打开,不再示人。
今夜无眠,空气里仿佛都流动着香气,漂浮着暧昧和情欲。这不过,这一切,好像都与她无关,是很欢愉,但无关她的欢愉。
夜,还在一点一点,慢慢深下去。只是后面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
只有,那床边的红烛,还在寂寂地烧着,火苗在一点一点,跳跃着,渲染着,融入这夜色里。
(90天无戒写作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