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他
1
我愣在那里，眼前仿佛坐着一个陌生人。
这不是我两个月来朝夕相处的那个赵淳，不是那个阳光，张扬，充满生气的少年。此时的他低着头，冷冷的盯着地面，左手反反复复的搓着卷子的一角，直到那个角软塌塌的卷在一起，才慢慢的把头抬起来，靠在椅背上。
他叹了一口气，扭过头来，缓缓地抬起眼看着我。
在他深黑色的瞳仁里，不动声色的藏着忧郁和苍凉，似乎是平静无澜，却又有着刻意的冷漠和无情。
“你……”我低下头，试探着问，声音小的自己都听不见。“对不起。”他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
我把头抬起来，没有再去看他的眼睛。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有些僵硬的弧度，“那个，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没事儿，”我把笔扔给他，“是我话太多了。”
他把笔拿起来，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
“对不起。”他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又说了一遍。
2
接下来的几天，赵淳一直怪怪的，他可以和鞠俊亭像以前那样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打闹，也可以和双子勾肩搭背的开玩笑，可是一回到座位上，一坐到我的旁边，立马就多了几分刻意，几分不自然。
看来指着他这个小心眼是不可能和好了。
“喂，”星期三的早晨，我站在教室的门口，倚着门框。
赵淳正在帮我把凳子搬下来，晚秋的晨风柔柔的吹着蓝色的窗帘，轻轻的扫在赵淳的身上，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肩膀上，就像是十月份的海滩，凉丝丝的。
“哦，那个……你好！”他有些猝不及防，憨憨的向我招招手。“今天来的挺早啊……”他尴尬的笑着。
“嗯，”我夸张的点点头，背着手，嗒啦嗒啦的走到桌子旁边，“不错嘛，小淳子，原来是你给我搬的凳子。很好！我很满意！”我装腔作势，学着电视里皇后的表情，垫着脚尖，昂着头。
“噗！”赵淳用手撑着桌子，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没想到你还能这么样儿，还能学容嬷嬷。”“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损啊，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容嬷嬷的派头嘛？”我把手高高的举到赵淳的眼前，翘着兰花指在他鼻子前面舞来舞去。
“你这个，”赵淳把头往后缩了缩，用自己的手模仿着我，“像个鸡爪子。”
3
出卖了自己的“鸡爪子”，我和赵淳就算是和好了，虽然他在语言上率先服了软，但还是我用实际行动修复了我们刚建立不久的革命友谊，这让我的心情莫名的愉快，似乎数学课也不那么枯燥了无味了。
“今天晚自习做一个数学阶段测验，”老师的一句话让我瞬间失去了对数学的一丢丢好感，只觉得五雷轰顶，魂飞魄散。
“此次考试不仅是日常测验，还要记入期中考，后十名我要请你们的家长来，同时结合其他各科综合成绩把后三名同学踢出实验班。请大家认真对待。”
“怎么办！”我吓得喊出了声，老师用冷冷的眼神瞟了我一眼，让我瞬间捂上自己那张不听话的嘴巴，眼巴巴的望着赵淳，看他在一旁颤颤呼呼的笑话我。
巴不得有个地缝让我钻进去！
4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同学们刷刷答题的声音，我转着笔，绞尽脑汁的去猜这一道题可能会选ABC还是D，卷子被我翻过来覆过去的蹂躏，但终归是空空两张白纸。
可能真的要栽了，我把下巴搁在白花花的卷子上。
因为是高一的阶段测验，我们并没有分开座，赵淳就坐在我的旁边。我用余光瞄见他用签字笔飞快的计算着，根本没打草稿。
大概是蒙的吧，我还在自欺欺人。
我重新看着自己的卷子，也许要被踢出实验班了吧，不，以我现在的状态，是肯定会考倒一啊，哪来的也许呢。想到这里，我眼前浮现出我妈手里捏着擀面杖的样子。
这些想法让我更加静不下心来看题，胃里好像装着一堆石头，沉沉的坠着，胸口闷闷的。
“哎……”我皱皱眉，手里的橡皮被汗浸的湿漉漉的。
5
我感觉有人在推我的胳膊肘。
是赵淳。他的胳膊肘轻轻的和我靠在一起，用手点点自己的答题卡，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不明所以。
啊？我长大了嘴，表示自己并不明白他的用意。
他叹了一口气，随即抬起眼来瞥了瞥坐在讲桌前低着头改卷的监考老师。
“干嘛？”我小心翼翼，把身子压的低低的。
“把”他用口型说，然后又指指我的答题卡，“给我”他指指自己。
“啊？”我吓得几乎叫出来。然而赵淳没有再管我了，他趁老师不注意，唰的一下把我们的答题卡交换了，我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答题卡瞬间由空白变得密密麻麻。
还有这种操作？
我又惊又怕，心里又有那么一点窃喜。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这么被动的作弊。
6
“赵淳，”交卷后，我拦住他，“你不是说你不会吗？”
“是吗？我是说不懂啊，“他开始耍无赖了。“有些东西你会了不一定懂啊！再说了，我会不会，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笑嘻嘻的揶揄我。
“狗屁逻辑，”我气愤愤的反驳，“要不是你蒙蔽我，我也不至于什么也不会……”
“不说那个，”他用手支着头，认真的看着我。“刚才怎么样，有没有感觉我很帅。”他扬扬下巴，一副邀功请赏的嘴脸。
“去你的，谁知道你做的怎么样，说不定还不如我蒙的对。”我抄起练习册朝他那张油腻腻的，咧着嘴笑的大脸砸去。
“啊！”赵淳噌的坐直了，捂着自己的嘴巴，“你打我嘴干嘛！过河拆桥啊！”“啊！打到嘴了！”我连忙把练习册翻过来，上面似乎粘着一丝透明的口水……“噫！恶心死了！你看你的口水，哎呀……都粘到我本子上啦，烦死啰！”
“喂！你还有理了啊，要我说，这破本子夺走了我的初吻啊，到底谁占便宜谁吃亏啊！”他涨着脸，连珠炮似的。
“那，那我也没占着便宜啊！”我狠狠的擦着本子，把卫生纸甩在他脸上，“把你的口水拿回去！”
“呦呦，打情骂俏啊？”郑奕从后面把那只圆溜溜的狗头探过来，“啧啧啧，你俩上课天天说悄悄话，以为我们都是聋子啊？告诉你们，刚才考试我可什么都看见了哈！”
“瞎扯什么淡！”我站起来去挠她的痒痒，安娜在一旁哈哈大笑看着热闹。“我可是女汉子！”我叉着腰，气喘吁吁的指着赵淳，“对这个熊色只有打骂，哪来的情和俏啊！”
“你不是女汉子。”赵淳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脸上藏着一丝笑意。“啊？”我们仨同时看着他。
“你是汉子。女汉子那都是抬举你。”他终于绷不住了，发出了肆无忌惮的笑声。
“滚！”我抬起腿就是一脚。
“嗷，”他抱着中招的腿，“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7
石禹澄迷上了邹露露。每天都抱着一大堆的零食去献殷勤，可是邹露露对他却一点不感兴趣，送去的零食都被房桂竹给团灭了。
“也许是送的东西不对。”课间的时候石禹澄跑过来找我们商量怎么追邹露露。
“像她那样的女神，送吃的给她就是傻子。”我一本正经的分析着，赵淳看了我一眼，嘟囔了一句“懂得还挺多。”我没搭理他，继续帮石禹澄想应该送点什么。
“送口红？”石禹澄突然拍拍脑门如梦方醒一般，“我大哥今年情人节就给我嫂子送的那个什么，什么纪梵，什么来着……”
“纪梵希？”安娜歪歪头。
“对！纪梵希！就那个鳄鱼皮的，就送它啦！”“啊？你还有哥哥？”我惊讶的问他。“嗯，比我和石禹澈大十五岁，本来我爸想再生个女儿的，结果造出来我们俩个家伙哈哈……”
“先不说那个，”郑奕打断了他，“那个鳄鱼皮很贵的呀，你能买得起？”“我知道，问我哥要哈哈哈……要不我就把他那辆奔驰SLS砸了哈哈哈哈……”
我们面面相觑。
8
“石禹澄他们家很有钱的样子哎！”石禹澄走后，我悄悄的和赵淳说。
“嗯，好像是挺有钱的吧。”他一边应着，一边从桌洞里拿出一盒牛奶递给我，“别管人家，补补你自己的脑子吧。没钱还没脑子就不好了。”
我看了他一眼，随手把牛奶接过来往桌子上一放，“你才穷呢，你才没脑子呢，我爸可是工程师，脑子好得很，我就是不学而已，学的话那还有你的份儿……”“你爸是工程师？”他看着我，“对呀，厉害吧，在外国呢。”我有些骄傲的说。
一直以来，父亲优秀的职业一直弥补着心理上自己的自卑。
“这样啊，那是很好的职业……”他点点头，“你很幸福。”他笑了笑。
我感觉他怪怪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9
老班夹着一摞纸进来了。
“这个是贫困补助表，有需要的同学等下课自己来领一下，那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贫困补助？”我看看赵淳，“嗯，“他顿了顿，“你不需要的吧……”他瞥了我一眼。“当然，我觉得全班可能也没几个要吧，那才几个钱啊，就算真贫困，上去领也丢人的呀！你说是吧。”
他看着我。
“怎么了？”我发觉他一直盯着我。
“呃，没事儿。”半晌，他轻飘飘的应了一声。
10
下午的体育课，虽然已是深秋时节，但秋老虎的余威还在，我们练习接力跑，为一个星期后的运动会选拔运动员。我天生不是跑步的材料，所以偷偷的和毛毛一起溜到了食堂后面的小卖部，想买个雪糕解解暑。
因为是上课时间，小卖部里只有一个老阿姨在看门，随我和毛毛在冰柜里挑来挑去。交钱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柜台里面放的一排牛奶，于是赶忙喊住毛毛：“等一下，我再买瓶汽水。”“汽水？你还要喝汽水？”毛毛退回来啃着雪糕问我。“嗯……不，给赵淳买的。”我把找回的零钱放进小钱包。
“给他？你喜欢他？不过他刚才跑接力确实蛮帅的，最后一棒哎……”“哎呀不是，他早上送了我盒牛奶，我还回去嘛！你啊，跟郑奕学坏了。”我连忙解释。
“切！”毛毛朝我挤眉弄眼。
11
我拿着汽水，躲在大槐树的后面远远的看着操场，可是并没有找到赵淳。“他去哪了？”“不知道。”毛毛摇摇头，专注在自己的那根雪糕上。
“鞠俊亭！”我看见鞠俊亭跑着去上厕所，连忙招招手喊住了他。他回头看了看体育老师的方向，小跑着过来说：“你怎么在这，叫我干嘛？”
“那个，赵淳去哪儿了？”“哦，他刚才练完了就先回班里了，说有点儿事，我这边还想打打球就没回去。”
“哦，好吧，那我去找找他。”我冲鞠俊亭笑了笑。
“那我先回班里了，你去跟郑奕说一声吧。”我冲毛毛说，毛毛点点头，把吃完的雪糕棍儿往土里一插，朝郑奕跑去。
12
班里只有赵淳一个人。他静静地趴在桌子上，低着头在写着些什么。我蹑手蹑脚的推开后门，顺着后排溜到了他的后面。
“呀！”我跳起来，重重的拍了赵淳肩膀一下，随即把汽水递给他，“给你的！”他猛地回过头来，反射性的一把遮住正在写的那张纸。
“哦……谢谢……”他佯装淡定。
“啧啧啧，写什么呢？不会是情书吧，挡的这么严实？”我探头探脑的想看看那张纸。“哦，那个，不是，哦……”他支支吾吾，眼神闪烁。“我看看，”我盯着他的头顶，他怔怔的，只是死死的盖着那张纸。
是什么呢？我那该死的好奇心让我抓住了赵淳松懈的一瞬间，从他的手下抢出了那张纸。
“贫困补助表”
几个大字赫然印在上面。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看完了吧？”赵淳很平静。“……嗯”
我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很低劣。
“那就还给我吧？”赵淳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儿，你看了就看了吧，只是以后不要再这样抢别人的东西了。”
“哟！”门口传来房桂竹的声音，“两个人嘀咕什么呢？手里拿的是什么？”她两大步跨到我们桌前。“没什么！”我一转身挡住桌子上的那张纸。“看看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房桂竹不依不饶。
我似乎看到了刚才的自己，真的很令人厌恶。
“真的没什么！”我一着急，撑着桌子就坐了上去，把那张纸牢牢的压在自己的屁股下面。
“好吧，既然你都这样了，那就拜拜咯！不过，你这样的行为，倒是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哦。”房桂竹扭扭屁股，晃着脑袋离开了。
“谢谢。”赵淳低着头。我看着那张被自己坐皱的纸，只能轻轻的说：“嗯……本来就是我不对……我不该……”
“不，”他抬起眼，”谢谢你，真的。”他认真的望着我。
夕阳从窗户洒进来，漫在他的半张脸上，而他的眼睛却在看我。这种光线让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窝很深，眸子就像熟透的黑葡萄一样，亮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