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就像一所围城，进去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来。
01
摸索着拿过手机，于小梅眯着眼，6:30分，还能睡20分钟。如果可以精确到秒，于小梅的起床时间恐怕要以秒来计算。这样可以保证她到学校的时间不早也不晚，刚刚好。此时，校园里的人很少，学生行走的高峰刚过，上班的人群陆陆续续才会来，所以于小梅赶在这个空档来上班。校园空旷静谧，仿佛只为了静候于小梅的到来，重要的是于小梅的心情会不错，这很重要，因为一会儿要面对的是几十双眼睛和随时突发的状况，还有可能是领导的突然袭击。
哦，突然袭击，现在的于小梅可以坦然面对这种检查，尽管于小梅也很清楚，这种检查意味着更大的检查即将来临。领导的突然袭击就是为了找出问题，找出你的问题，官方用语帮助提升。
翻了个身，于小梅争分夺秒的迷糊着。
小于，领导同意你参加多媒体课件比赛了吧？组长殷切的问。于小梅知道，组长曾力荐自己参加。
于小梅苦笑，她踌躇不安的站在院长面前，院长一副扑克脸，威严冷漠，于小梅心里透心凉。于小梅清楚，院长对自己印象并不好，做什么都是错，怎么会同意自己参加去浪费这个名额呢？领导推荐的人必须确保拿奖，十拿九稳的那种，任何一个机会都是要拿奖的，而不是去锻炼！
组长又去据理力争，最近于小梅表现不错，院长虽然还是没有点头，但终于不再冷冰冰。于小梅舒了一口气，比能参加比赛还高兴。于小梅心里一放松，竟然笑出了声音。
02
笑着笑着，眼前一亮，6:48分了，于小梅不再恋床，麻利的穿好衣服，拿起手机、水杯放到餐桌上，然后打开饮水机，去洗漱。程序操作像设定好的机器人，也是精确到秒。7:05分，准时来到餐桌前。于小梅的早餐不是面包就是饼干，提前一天或几天买好。
出门前，于小梅还是要修饰一番的，重点是脸。这几年，脸上出现了小细纹，斑斑点点越来越多，于小梅这么粗糙的人也恐慌起来，这样下去，比同龄人老的快多了。而自己的同事，年过四十，一个个还都像妖精似的，尤其是竹君老师，无论身段还是脸庞，十几年没变过，说话轻声细语，领导每次见了，总不自觉的微笑，工作虽然平淡如水，在组里的位置不可撼动。
于小梅对衣服没有多少要求，很久以前曾追求过时髦潮流，不过是学生时代，无忧无虑，荷尔蒙过剩，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时候，现在只要大方得体就好。于小梅喜欢宽松型，肥肥大大有点长度的，能够遮住硕大的屁股，套得下健壮的手臂。
结婚之后，为了备孕，于小梅的体重直线上涨。尽管从来到这里，于小梅就没有停止过思想斗争，每天不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不肯睡去，可体重仿佛和心情无关。
于小梅观察过周围的人，无论年纪大的还是年轻的，他们和于小梅不同，对工作还是生活都比较满意，有的同事在得知银行上班的人一个月能发6、7千的工资后，竟然发问，这么多钱该怎么花？于小梅觉得不可思议，钱还有花不完的。
于小梅很想婀娜，但一先天条件丢失，二没那个勇气。一想到要随时面对学生的顶撞和领导不善的脸色，于小梅就失去了打扮的勇气，她能接受普通平凡的自己出丑的样子，却忍受不了盛装的自己出丑的样子。
03
不能再想了，于小梅加快了骑车的速度，慢了有可能迟到。
于小梅偶然来晚了几次，虽然没有迟到，但气喘吁吁的走进教室还是有些狼狈，毕竟要为人师表。或许是于小梅在路上太过享受了，5月的风暖洋洋的，像只温柔的手，抚过脸，抚过心，路边的池塘有一群野鸭子，扑棱着翅膀滑进水里，留下“嘎”“嘎”的欢实声。很多次，于小梅想停下脚步，分享鸭子的快乐。
走进教学楼，像走进医院的病房，庄严肃穆，于小梅甚至闻到了类似消毒水的味道，立刻条件反射的清醒了。
走廊里，吵闹异常，一群学生手拿矿泉水瓶拥挤着在接热水，老师只能拿着水杯在外围等待。
一个长发女生大笑着尖叫着跑过来，差点撞到于小梅身上，没看清女生的脸，一个男孩追了过来。
04
三年前，于小梅研究生毕业来到了这所职业中专，这个小县城，为了曾经的男朋友，现在的丈夫。
于小梅曾经想留在大城市，哪怕只是闯荡几年，可是这样的想法太奢侈，于小梅需要钱，实实在在的钱。于小梅排行老四，上面有三个姐姐，还有一个正在上学的弟弟。于小梅之所以能够顺利读完大学，一是靠勤奋，二全靠姐姐们辛苦打工的资助。父亲年轻时，外出打工，伤了腰，干不了重活，为了她和弟弟的学业，姐姐们放弃了读书的机会，初中毕业即出来打工，没什么学历，挣的都是辛苦钱。于小梅深知，上学是自己唯一的出路，否则只能像姐姐一样，通过苦力在这个社会上刨食，永远逃不出生养自己的这个小村庄。所以从小到大，学习十分刻苦，买不起课外辅导书，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死磕课本；买不起新衣服，就穿姐姐们的；买不起作业本，就省着用。如今姐姐们已成家，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需要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于小梅不好再啃姐了，姐姐们的接力棒也要交到自己的手上了，要承担起照顾家庭、照顾弟弟的责任了。
于小梅是村里唯一的研究生，是于家的骄傲。村里的人认为，这么高的学历，一个月怎么也得万儿八千的，老于家总算熬出了头，脱贫指日可待。
只有于小梅知道，如果学历能换钱的话，她不知道换过多少次了。于小梅当初读这个研究生是为了逃避就业压力，现在真的要毕业了，一片茫然加恐慌，读了这么久的书，好像什么也不会。能做什么，什么都能做，又什么也做不好，所以，于小梅打算把自己交给社会。
05
郁闷迷茫的于小梅回到母校办毕业手续。在火车站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于小梅被摸空了口袋，连背包也被割了口子。失魂落魄的于小梅撞上了一身迷彩服。迷彩服胖胖的，很亲切。以前的于小梅喜欢瘦高帅，瞧不上胖子，可此刻，胖胖的迷彩服让她很有安全感。
迷彩服的家在一个富庶的小县城，离于小梅家不远。他是参军来到北京的，年底就要退伍了。迷彩服是家中独子，家境不错，父母早早为他准备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婚房。万事具备，只缺一个女主人。
于小梅成为了女主人。不得不说，房子的诱惑太大了。于小梅家至今仍住在2间破旧的砖瓦平房里。以前，下雨时会漏，父亲修不了，弟弟年纪小，剩下的都是女人，想修也不会修，房顶越踩越烂，越修越漏，直到几年前，大姐夫进门，才修好了房顶。现在村里条件好点的都翻新了房屋，只有自家的房屋越来越老旧，于小梅多希望住上宽敞明亮的大瓦房，就算为了弟弟将来好找媳妇，这个房子也应该盖。
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楼房是于小梅的另一个梦想。于小梅不是没有见过好房子。那是她做家教的一户人家，敲开小小的房门，里面的空间大得吓人，家具考究，一台巨大的壁挂电视机最显眼，但主人好像特别无所谓，家里乱七八糟，乱放乱堆，这样一套房子在北京得值多少钱啊，房主这样对待自己的房子，简直暴殄天物。有钱人就是任性啊，不过这些都与于小梅无关，在北京买房是于小梅一辈子想都不会想的事。况且，于小梅见过同学买的那个鸽子笼，一张大床占了1/3空间，厨房、卫生间、饭厅勉强塞得下两个人，住在里面，挺没意思的。
于小梅嫁给迷彩服，房子问题解决了，工作问题解决了，或许这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了。
06
但不代表没有烦恼。
课堂上，于小梅讲着最简单的知识，仍有三分之二的学生呼呼大睡，睡醒之后就开始玩手机，聊天。
这天，于小梅又被突然袭击了。不过于小梅提前备了好几遍课，尽管记忆力越来越差，还是很顺利的讲完了。等她走下讲台时，领导的目光死死锁住一个玩手机的同学，颇有嘲讽的意味。这是一个刺头，于小梅硬着头皮收了他的手机并训斥了几句，他还嘟嘟囔囔的不甚服气。下课铃声响过，于小梅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领导已然走出教室，于小梅迟疑了一下，追了出去，领导走路带风，于小梅听到了呼呼的声音，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把手机都收起来！”书记威严的声音振聋发聩。下午开会时间，于小梅第一反应就是脸热、心虚，静音之后，急忙把手机扔进包里。再看其他同事，还是拿在手里，不看罢了。于小梅有些气恼，上班这么久了，还是不淡定。
“上午的检查，发现了很多问题，我来说一下。有的老师上课点名不看学生，不看学生你怎么知道是他本人呢？第二点问题，学生上课玩手机的问题，为什么有的老师上课学生敢玩手机，有的老师上课就不敢玩，说白了，还是老师的问题。……”
于小梅带这个班快一年了，4、5十个学生，早已烂熟于心，当然包括声音，所以她上课时为了节省时间大概扫一眼学生，点名时基本不看他们。至于玩手机，在这种学生至上有时连生源都是问题的学校，怎么管还真是个问题。
于小梅脸越来越热，口干舌燥，垂着眼睛，快坐不下去了。
“散会”，如临大赦，于小梅快步走出会议室，想透一透气。
07
晴朗的天空阴沉了起来，像一块抹布。于小梅一阵风一样来到那个池塘。鸭子果然很欢实，迈着将军步，用力一滑，“嘎”、“嘎”的游向远方。于小梅听明白了，我们是一群野鸭子，自由的感觉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