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二点,安福路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戏剧沙龙,话剧《低音大提琴》演出开始。舞台在中央,三面观众。本剧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独角戏:演员韩秀一一个人撑起全场一个半小时。他的个人独白完成了整个故事的叙述(其实基本没有“整个故事”,有的只是内心世界的披露与对生活片段回顾的组合)。听他喃喃自语,如同梦呓。他是个低音大提琴手,骄傲,自卑;他自视甚高,但在乐团永远处于不显眼的后排,难以被人瞩目;他挚爱音乐,却又产生了职业倦怠感;对乐团里的次女高音歌手莎莎心仪已久,却尚未表白,甚至尚未引起她的注意,更要命的是,每次乐团演奏结束的时候,团长老是让她到他的休息室里去,这让这个低音大提琴手几乎难以忍受;渴望爱情,却只在他那间隔音效果极好的房间里自怨自艾;......在这里,我们并没有欣赏到代表他风格的低音大提琴的演奏,而是时而惊讶于他的独白里面的神经质和歇斯底里。
但其实这些也并不令人惊讶。他是个小人物,渴望在工作中被人瞩目,渴望找到脱离平庸的爱情。可是,他没有,于是彷徨,难过,自高自傲,自轻自贱。这个德国编剧帕特里克.聚斯金德创造出来的小人物形象,放在中国来审视,竟然具有很多相通一致的特征。可见,小人物的社会地位、压抑不平的心理是不分国界的。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在哪里都有郁郁不得志的小人物。如果这个小人物又有一个艺术家的心理特质,敏感,细腻,多愁善感,那就难怪要失眠多日,精神趋于歇斯底里,都快要崩溃了。难怪看的时候,儿子在旁边跟我悄声说:“他疯了,他真的是疯了。”
整剧看完,灯光乍亮,掌声响起,我却意犹未尽,似乎还在等着剧情接下来的发展。妻也在问我:“这就好了?已经结束了?”我点点头,是结束了。可是我却是有所等待。等待什么呢?剧中,低音大提琴手在大剧院演出结束时,不顾一切离开自己在乐队原来的位置,跑出来向莎莎表白;而剧院内一位观赏演出的外国总理的保镖看见情况异常,以为有人行刺,遂果断开枪;只听一声枪响,他应声仆跌在地;此时场内想起莎莎优美而缥缈的歌声......观众一时错愕,后来才知此幕只是这个低音大提琴手的一段臆想而已。灯光重又大亮,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恢复如常,重新抱起低音大提琴,准备到大剧院演出。此时,他却还想着如何向莎莎表白,还要人们关注一下明天的报纸。他抱着琴从门口走出去;剧终。观众好像在期待着什么。我不知道别人期待着什么,但知道我自己期待什么。演出结束,走到外面,跟妻说:“我觉得这部剧整体给人一种比较沉闷的感觉......”妻打断我:“这部剧的主旨就是要表现主角内心的烦恼沉闷啊。”我“哦”了一声。其实我在等待此剧给人的一抹亮色。我记得我此前看的无论是传统戏曲,还是现代话剧,其剧情无论如何跌宕曲折,结尾必是要么大团圆,要么有新的希望在前方。此剧的亮色在哪里呢?没有。这个低音大提琴手还是要不管是爱是恨,继续拉着他的琴,过完他的一生(如果他的生活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话);因为他除了拉琴,其它什么都不会。
说到亮色,我想起了前一阵看的电影《夏洛特烦恼》。里面的小人物夏洛比起这个低音大提琴手来,更是身无长处,老婆日夜工作养活他,他不工作却还不知足,还在折腾,要让参加校花婚礼上的同学们高看他一眼。结果被老婆揭穿谎言打回原形后,恼羞成怒还想要离婚。后来在马桶边上做了一个长梦后,终于醒悟,从此就黏着老婆不放了,因为他知道真爱在身边了。啦啦啦,原来这就是幸福的生活。“亮色”来了。然而这样的亮色太虚假。正如有些评论者所说,现实中,像夏洛这种不思工作不好好生活、整天游手好闲混饭吃还想着校花的男人其实连女人的手都碰不着,更别谈有一个美丽勤劳的马冬梅死心塌地地爱着他。这种亮色,很多时候,只能是对现实生活的廉价意淫。很多时候,作家、编剧、导演并不一定要给出亮色,虽然这是很多观众(包括我)的一种审美习惯、精神需要。生活就是生活,它并没有永远的欢声笑语,它并没有永远的公平,它时不时地露出冷漠的一面,甚至是狰狞的一面。在戏剧中,我不讳言,我喜欢亮色,因为我更喜欢看到希望、梦想,但是我也必然地尊重一部没有亮色的话剧,因为它是如此的真实,哪怕真实地令人窒息。它反而能引发人们更多的思考。
其实有时候,如果平静的生活并没有时不时地碰上猝然而至的意外打击,这本身已经是够幸福的事了。在现实中,我们都在生活的此岸,未达彼岸,心有不甘。然而很多时候,一念之间,便是彼岸。所有的亮色,都藏在心里,只能靠我们的内心去感知与寻找。一部没有亮色的话剧,可能就是一个引子,除了那种忧虑、无奈、迷茫情绪的宣泄,还理所当然地让我们去反思。
( 此文初写于2015-11-1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