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决定了,不能再这么窝窝囊囊地活下去了,好歹自己是个大老爷们,为什么偏偏就这么拿不起,放不下的呢?考虑那么多干啥,干就完了。
记得,被炒鱿鱼,被众人开除出局的那天,店里头那个纯美的,似雪山而来的收银小姑娘,终是心不落忍,强装出一副欢声笑语,给阿贵生动得上了一课。
说,你这个倔强的,不对,你这个倔犟的怪老头子,为啥就给你讲不明白呢,有人说,谁认真,谁就输了的。
阿贵有些开悟了,这哄杀人不偿命的世道,你真心实意地去待人,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呢?除了唾弃还是唾弃,除了背弃还是背弃。
这人生的路啊,一半清醒,一半醉的,走对了,便只有通天这一条理由,走不对,各有各的酸楚和不幸。
谁还天天腻歪听你说,什么好心有好报的,绝对是废话,简直是误人子弟,眼下看来,这是在传播封建迷信,是落伍,是过时不候的旧习气了。
何必事事认真,处处和自己较劲的呢,看得开些,稀里糊涂的多好,在这生活的大染缸里,让我们互相渲染,让你我互相传染吧,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多好。
装傻,未必不是一种美德,可以说算是另类智慧的结晶吧。还有,人不为己,该不该天诛地灭的,只有老天知道,另论。
真话别讲多了,真事你拿去,认认真真得对照,做好自己,求个安稳觉,这可以,但千万别到处乱讲真话,讲出去,别人会不会指着你鼻子,当面骂你傻老帽,背后会不会再踹上你几脚的,天知道。
阿贵想通了,扯淡,活计丢了,咋整?再出去低三下四吗去求爷爷告奶奶吗,切,不再受那个肮脏气了。
那个天界下来,轻舞的雪花不是己明明白白告诉过自己,再潇洒一些,飞扬一些,再飞扬跋扈一些的吗,你缺的不是文艺,你缺的又不是手艺,是豁达,你缺的是豁出去的,这洋洋洒洒的一身豪气。
阿贵想好了,对自己说,别处不留爷,爷自己当回爷,这世界,爷自己来耍它一回流氓好了。
第二天,城市,小学校园,门口,旁边,路上,天刚刚放了些大亮,阿贵便信心百倍的把摊子给支腾开了。
东西也没啥,一辆三轮车,上面蹲个火,架上个锅,旁边支张桌,桌上有一张案板,案板边坐着一摞碗而已。
对了,在三轮车的车把上,还招摇着一串风铃儿,阿贵往过一走,它便随风自摇摇曳曳的,十分悦耳。
人开始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像真正的春天,叽叽喳喳的,春天的这些小使者们,便扑面而来了。
阿贵一身标准的职业厨师套服,干干净净,利利洒洒的,这身衣服是阿贵从饭店打了半年工,带出来的唯一财富,对了,还有这顶高高的帽子。
阿贵暗自长出了一口气,把套袖庄严地套好了,把高帽正了正,疫情虽然过去了,但这口罩绝对不能丢,一定要把它戴好了的。
对,这口罩是绝对不能丟的,想来,是该在社会上大力提倡,搞一场轰轰烈烈的戴口罩全民健康运动的,把戴口罩这文明言语的习惯做为新的传统,发扬光大。
理由是啥?听着,这万事俱有好坏两面,疫情期间,这口罩大卖,各大药店着实是在这口罩上大赚了一笔,但仔细一算帐,总体赔钱,为啥?都戴口罩了,这感冒发烧的捎带脚,全都给捂没了,药全都卖不出去,药商们愁啊。
呵呵,言归正传,话说阿贵这戴好口罩,啪得一家伙,抽出一把小擀面杖,猛敲击了下案板,说时迟那时快,风铃儿便脆生生地先声夺人了。
人群蜂拥,稀奇地瞅着这案板上,阿贵摆将出来的面团,粉的,绿的,紫的,红的,都有。还有这一盆酱香浓郁的馅,馅上面洒满了翠绿的嫩韭,这翠绿上面盛开着数也数不清的,黄得滴油颤微微簇拥着的鸡蛋花们。
阿贵的脸从口罩缝往外透射着光芒,手似游龙,面馅揉情,弯似新月,圆如玉润,车把上的风铃儿,也是随着阿贵的节奏,开始了狂欢。
说话间,噼里啪啦的,这些饺子们便如小鸭一般,争先恐后地跳进了小河。
你,哪来的,为什么在此摆摊,你堵塞了交通知道吗……哪来的这三五个大沿帽,太煞风景了。
从农村来,找口饭吃。阿贵慢条斯理说着,也不紧张,是把昨天思谋了一天的底气,都抖露了出来。
不行,赶紧走,这里不容许摆摊。
各位官爷,俺真不容易,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把俺当个屁,给放过……
废什么话,你这号人,我们见得多了,赶紧走,再不走,没收……
呀,够牛气的,帅哥们,你们也是有父母亲人,我家里……
走不走……
走,马上就走,你等俺把这一锅饺子卖了,马上就走。
不行。
不行,是吗?阿贵提大了嗓门,把口罩一把扯下,扔了,然后手往锅上一伸,便是把锅盖揭了开来。
呀!黄黄的小鸭好漂亮。呀!妈妈,快看,碧绿的小船,好美。呀!爷爷,我要月亮,我要月亮。呀,再不出锅了,小鸭会闷的。七嘴八舌的孩子们是最不吝啬真话的,这孩子们的世界,单纯,也真实可贵。
你干什么,不容许在这卖,就是不容许,这是规矩……
好,你有你的规矩,俺也有俺农村人的规矩。阿贵怒了,脸上却仍灿烂,大嗓门嗓嗓着,耍开了流氓。
这粮食绝不能浪费,不能造孽,俺今天第一天开张,只图个吉利,几位官爷也辛苦,这大清早的,来碗汤饺暖暖。
吃完俺立马就走,一分钱不收。说着,阿贵电闪般,便是把碗在案板上排出了一溜,再手起如魔术一段,三秒功夫不到,阿贵己是连葱花也飞洒入了四逸着香气的一排汤饺碗内。
请……阿贵拱手。切,一脸牛逼烘烘相,这流氓是在闯江湖了。
校门口路被堵,瘫痪,局面很是混乱。
吃。一个大沿帽召呼着同伴。
阿贵离开了学校门口,卖汤饺的钱自然是收了,这不赖阿贵死皮不要脸,阿贵是真心不要的,奈何实实推脱不过,是大沿帽硬塞到他兜里的。
阿贵却是把摊子又推到了学校马路对面,那里没人管,确是太偏,马路中间又隔着高高的栅栏,没摊贩在此摆摊的。
阿贵不急,也不张罗开摊,只脱下高帽忽扇着,两眼坚定的望着对面,一脸灿烂。
他在等什么呢?